加入收藏 | 设为首页 | 会员中心 | 我要投稿 | RSS

您的位置:首页 > 社会 > 文化事业 > 文化作品 文化作品

扫码关注

打工,一个沧桑的词

作者:郑小琼 来源:《深圳新文学大系: “ 打工文学” 卷》 责任编辑:huzhitian 2023-01-11 人已围观

写出打工这个词很艰难,说出来,流着泪。在村庄的时候,我把它当作可以让生命再次腾飞的阶梯,但是抵达它,我把它读作陷阱,或者伤残的食指、高烧的感冒药、苦咖啡。

两年来我将这个词横着,竖着,倒着,但是都没有找到曾经眺望的味道,落下的是一滴泪,留下的是一声咒骂,憋住的是一句心底的呐喊。我看到的打工,一个衣冠不整的人,操着方言,背着蛇皮袋和匆匆夜色在行走。或者像我的兄长许强描写的那样,“小心翼翼 片片切开/加两滴鲜血 三钱泪水 四勺失眠”。我见到的打工是一个错别字,像我的误写,它支配着我一个内陆的女子,将青春和激情留下,背负愤怒和伤口回去。

但是我,仍在夜的灯光里写着——打工,打工,这个并不沉重也不轻松的词。打工,一个让生命充满沧桑的词。打工者,是我、他、你或者应该如被本地人唤作“捞仔”“捞妹”一样,带着梦境和眺望,在欲望的海洋里捞来捞去,捞到的是几张薄薄的钞票和日渐褪去的青春,也是某个女工的叹息,没人倾听和安慰。

它像遗落在路边的硬币,让我充满了遐想。打工这个词,是苦是甜是累是酸,或者是我在这个难得的假日黄昏,写下的一段诗句。两年后的今天,我在纸上写着打工这个词,找到了写着同一个词的张守刚、徐非,还有在南方锅炉里奔跑的石建强以及搬运工谢湘南……他们在纸上写着这个充满谬误的词——打工。我找到他们的心情像深秋的一缕阳光,也像露水打湿的身体。我记住的是这些在打工词语中站立的人,他们微弱的呐喊,真挚地让这个词充满无限的色彩。透过夜班女工的眼睛,打工这个词充满疲倦;在失业者的嘴里,打工这个词充满艰辛;当我们转过身去,打工这个词充满了回忆和惆怅。

我不断地在纸上写着,打工,打工,打工,我的笔尖像一颗微亮的星,照着白天的伤口、夜晚的乡愁,添加着我的记忆、亲情。它里面交叉着重叠着生活的艰辛与人间的百味。它在我的身体里安置了故乡的灯火。

我很艰难地写出打工这个词,更不容易地用带病的躯体来实现这个词。为了正确地了解这个词,我必须把自己浸在没有休息日的加班中,确切地体会上班十七个小时的滋味,准确地估算自己的劳动价值,精确地握住青春折旧费,把握住这个词的滋味。或者有时间,坐在灯下,像张守刚一样编着一些“在打工群落里生长的词”。或者像罗德远一样用打工这个词敛聚内心的光芒。在这个词里,我不止一次看到受伤的手指流血的躯体失重的生命卑微的灵魂,还有
老板的咒骂主管的训斥本地人的白眼。就像今天,我目睹一个刚来南方有着梦想和激情的自己,渐渐退次成一个庸俗而卑微的小女子。

打工不可能成为躯体的全部。这个词永远充满剥削的味道。就像许岗,她写下一个白领丽人的自叙,也不可能改变自己是浮萍的身份。打工是一张标签,它让你在市场中出售,在别人的槽中喂养。打工,你必须终年流浪;打工,你必须
像张守刚一样深刻地了解一些与它有关的词语和事件,比如工卡、打卡、工号、炒鱿鱼、停工待料……你还必须用三百斤稻子换来出乡的车费,用四百斤麦子办理暂住证、健康证、计生证、未婚证、流动人口证、工作证、边防证……它们压
得你衰老而憔悴。

我永远活在打工的词语中。把家安置在一只漂泊的鞋子上,难以遏制自己的欲望,只好和着两滴泪水七分坚强一分流水样的梦来渲染这个有些苍凉的词。就像在这个黄昏,在纸上敲开打工这个词,牵出内心的疼痛,蘸上加班的麻木,写出周围可能还在发生的幸与不幸,包括流逝的人和物。比如深圳的安子,比如不跪的孙天帅,比如遭受搜身的女工,比如讨不到薪水跳楼的建筑小工,比如怀念着的童年往事,开始飘雪的故乡……讲着这些,我租住的房子和电扇吹落的书本也落泪了。

在打工这个词中,我每天都坚持擦拭内心的欲望虚构的未来,把自己捂在某个淘金成功的寓言中,让它温暖孤独而忧伤的心,使它不会麻木。虽然,偶尔它也像掉下来的叶子,枯涩而绝望,有时它会陷入羔羊一样的迷茫,我却感觉不到疼痛已经深入骨髓。在更多的日子里,我是一个盲目者,在打工这个词上摸着等着找着相爱着,并且把它装进匆匆的行李中,或者像许多人一样,枕着一台收音机倾听着,默默地想起蒲公英风信子大雁和一群在工业区上空飞翔的燕子,听见乡愁的躯体漂泊的梦想,或者坐在灯下回忆远方的爱人年迈的双亲,甚至等待一个持久的奇迹发生。

我倾听到的打工这个词,它荒谬地将青春葬送。我不知道在这些岁月里,这群人,这首诗歌扬起的尘埃会成为另一种痛,回忆或者轻易地让人践踏。从灵魂里抽出一些咒骂与无奈,还有不可能的假想,但只有这个词,它让我们干净地纯净地澄静地走进深圳、佛山、东莞……

再一次写到打工这个词,泪水流下。它不再是居住在干净的诗意大地,也不可能让我们沉静地恬静地寂静地写着诗歌。在这个词中生活,你必须承受失业、求救、奔波、驱逐、失眠,还有“查房了查房了”三更的尖叫和一些耻辱的疼痛。每天,有意或无意,我们的骨子里会灌满不幸,或者有心无心伤害着纯净的内心,让田园味的内心生长着可乐易拉罐塑料泡沫一样的欲望,在南方的蓝天中飞扬。


                                                                                                                            原载《散文诗》2003 年第14 期



很赞哦! ( )

上一篇:黄麻岭

下一篇:巷中总见一身影:金龟

评论

0

搜一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