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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花不谢:鸡蛋花的尖叫

作者:王国华 来源:《街巷志:深圳体温》 责任编辑:Gangan 2023-01-11 人已围观


水分渐渐脱离,鸡蛋花变黑的花瓣越来越紧地抱在一起。潮乎乎,湿答答的,手感虽依然滑腻,但那半干半湿的感觉,仿佛烂泥。此时的鸡蛋花已成油腻中年,灵魂深处极具思想的香味,身体却扛不住,秃顶、掉牙、放屁、打呼噜。曾经的青春少年们,挣扎在灰白和黑色中,整整齐齐排列于飘窗之上,绝类尸体。我时不时要给它们翻一个个儿,以便晒得均匀。
 
到底是谁让它们成了这个样子?阳光吗?阳光每天都透过窗户跳进来,带走一些水分。它要,鸡蛋花就给。其间应该有过愉快的交谈,小小的博弈,不情愿的妥协,甚至不得不的摩擦。但阳光没有空手离开的时候。大好的晴天,阳光进来的多,鸡蛋花失去的就多。反之,失去的就少。“失去”二字也不知是否妥当。一定有一部分阳光留了下来,进入鸡蛋花的内部,它们的白成为鸡蛋花的黑。
 
鸡蛋花由彼至此,岂止太阳单独之力。一物置于一地,成为什么样子,与其周围的一切都有关系。窗台的大小,垫在它下面的白纸的型号,窗玻璃的厚薄,我凑过去翻动它们的次数多少,不远处,书架上放着的书,如果放一本王小妮的诗集,一定和放一本辛波斯卡的诗集效果不同。还有我的呼吸,如果我打一个喷嚏,它们也会有变化的。
 
这些鸡蛋花,如此成为我的世界的一部分。它们从天空落下时,何曾想到被我的世界影响着,并且影响了我的世界。这偶然的世界。
 
它的水分走了,香味还在。每天晚上安静下来,关掉台灯,香味就开始在屋子里蔓延。我若不开窗,室内便无一丝风,静得吓人。香气可以看得见摸得到。
 
鸡蛋花在树上的时候,香味被树叶和鸟掠走。落在草坪上,被近前的路人闻到。此刻它的香味都属于我自己。我把公共的香偷回家中。这样合适否?好像所有的拥有都是掠夺。唯有多闻常闻,让每一丝丝香都进到我身体内,方才不辜负了它。
 
从厚实到干枯,香味一直未减。那香,缥缥缈缈,不扎堆,不聚集,明明白白地存在,却又查无实证。我一直觉得鸡蛋花体内应该有一个超微型的发动机,一刻不停地制造香味,但你把池塘里的水全都抽干,将淤泥和挣扎的鱼虾暴露于日光下,也找不到源头。或者香味是鸡蛋花的一种想法,只要它还活着,不断地思考,香味就一直存在。风刮不走,阳光拽不走,恐吓驱赶不走。可以确定的是,你不能骂它,谁也不能骂它。香味会被骂走。故,我始终轻手轻脚地对待它,在它面前不说一句脏话和狠话。万一它以为是说它呢。我在卧室里,轻声朗诵几首诗词,间或唱几首歌,让它感觉到美和安逸,香味才能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深圳五月,非盛夏,胜似盛夏。阳光热烈。窃以为,鸡蛋花茶三天即可大功告成。第一天,鸡蛋花添了黑边,第二天变黑,第三天全黑,接下来应该是干枯了。但是第四天我去摸它们,多多少少还保留着一点软,即,没有干透。第五天如是,第六天如是。这是怎么了,停住了吗?明明一天比一天干硬,始终硬不彻底。这三天时间,已经抵上了它们的童年和少年,恰如一个人的老年,以为末日夕阳,停下来静等落山,结果一等二十年三十年,长度堪比青春。这些日子几乎无人规划,听任其随风飘散。其实从干到干枯,竟有很长的路要走,或可审视之,重新构建。
 
这些被晾晒的鸡蛋花,和我在一起的生活,是它们从树上跳下后的另一阶段。所谓少年老年,皆在这一阶段内。此前此后,尚有无数阶段。而我生命有限,见证其中之一而已。
 
终于有一天,鸡蛋花成为另一种事物,干脆干脆的五片花瓣紧紧地团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花梗也细瘦而干硬,拿在手上轻飘飘的,看不出它和原来那朵水灵灵的花有什么相同之处。我将其一一放进铁盒子,轻轻晃一晃,嘎啦嘎啦响。打开盖儿,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香。到这个阶段,它的想法变了。凑到鼻子跟前闻,仔细分辨,如读哲学巨著,久久拿不开。这个香味有点拽,一时半会儿读不懂。我闻它,又像亲吻,深吻,骨肉一样连在一起。肉体和肉体在交流、私语。
 
接下来就是泡水喝了。它们的香味从水中进入我的身体里。
 
等我死了,我们一起去往另外一个地方。我们在那里尖叫、欢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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