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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记

作者:张若雪 来源:《我的光辉岁月——深圳散文四十年》 责任编辑:pengfei 2023-01-16 人已围观

2000年正月,冒着凛冽的寒风,我又踏上了西丰的土地。刚刚还在南国都市的高楼大厦间寻找二十年前本土文化的踪迹,现在便在北国重温三十年前的乡风。从地理到心理的落差,未免有些沉重。

我和小弟在县城搭上一辆的士,一路疾行。车窗外是熟悉的远山,和银装素裹的村落,恍若又回到三十年前——从城里初到乡下那一天。如今“山也还是那座山,梁也还是那道梁",那近乎原始生态的美,也记录了历久不变的凝重。

今年仍是一个冷冬,却没有了当年下乡时的凄寒。走在吱吱作响的雪地上,暖暖的是一份探亲的心情。路旁小卖店的门开了。“找谁家呀?”打招呼的是位衣着整齐的中年男人。我说清来意表明身份,他喜出望外。原来他是二弟当年的同学,现在村里做电工。乡下人的记性总是那么好,他随口就说起我母亲当年下田时的情景。我们被迎进小卖店里取暖,几个年轻人随即聚拢上来。他们都知道深圳,但看他们的表情,那不过是个遥远的梦。

一位中年老乡自告奋勇为我引路,一路喋喋不休,把三十年来村里的变化指点了一遭。听乡音很是亲切,只是满口黄牙如成熟的玉米,让我想起很多乡亲从不刷牙的习惯。当年村里一律是土坯房,眼下已多半被砖瓦房取代,我家曾住过的土房已不复存在。老乡指着一个柴堆,肯定地说,这里就是你家的旧址。远处的山林朦胧可见,是当年打柴的去处。在那里,我此生第一次尝试了劳作的辛苦和体力创造的价值。时光倒流,我恍惚看见,一个瘦弱的少年背着小山般的干柴蹒跚而来。

走进一个斑驳的院落。黄牙老乡喊了一声:"大叔,你家来且(客)了!"应声而出的是一张熟悉的脸。我叫了一声“王队长”,他便愣住了。待我自报家门,他竟有些手足无措:“认不出啰,哪想得到……太好了!快进屋,真是太好了!”一如当年欢迎我家来扎根时的热情。

王队长当年是全村最能干的汉子,锄地割草的打头人。他是我学农活的启蒙,相处不到一年。他显然已记不得我当年拙劣的表现,提起我父亲,才勾起他不少记忆。老王如今体貌变化不大,只是走路略显老态。进得屋内,格局竟仍如当年:一口大锅,两盘土炕,昏暗的炕头卧着中风的老伴,一台十二寸黑白电视机是唯一的电器。房中最醒目处挂着两个镜框,一帧帧老照片浓缩着主人一生的光荣。

当年这是热热闹闹的一家,如今儿女们都自立门户,家中难免凄清。王叔说,虽年过花甲,他仍亲手打理着家里的六七亩田,还不时抽空上山刨药材,既为给老伴治病,也为添点收入。“本来日子还算好过,可一说要加入‘世贸’,市场粮价大跌。再加上老伴老毛病,这三十元一瓶的药长年不断,挣俩钱都换成药片了。”王叔叹了口气。
日渐西沉。我还想去当年的知青点看看,便起身告辞。临走将一小瓶茅台、两包洋烟放到炕柜上。老人不住口地感谢,让我觉得礼数太轻。

并非没有一点变化。当年曾和我一起打柴,一起上学的刘有搬走了,是去相对富庶的邻乡。故土难离的观念到这一代终于有了改变。不远处,王叔小儿子的五间大瓦房则告诉我,乡土社会中有些好的传统正在失去。

忠信屯是乡政府所在地,坐落在县道两侧,当年有两百多户人家。我曾在这里度过了知青生涯的前两年。那时因年龄较小、斯文未褪,并不敢像其他战友那样胆大妄为。再加上一直当着队里的记工员,所以和老乡们走得很近,感情也深。

这回“探亲”,最想见的就是几户老乡。首先是陈大爷和他的几个儿子。

陈家有四兄弟,除当时年龄尚小的老四外,另三位和我相处都像是兄弟。老大喜文长我两岁,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彼此间较多共同语言;当年高中毕业没有其他出路,他只能回生产队挣工分。老二喜山则毫无他兄长的斯文气,下田、捣蛋都是一把好手;村里偶有失窃案,他往往成为嫌疑人的首选。记得冬闲时打纸牌赢烟卷(是长春产的“迎春”牌,一角八分一包),因喜山暗里作弊,我俩还翻过一次脸。老三喜龙小我两岁,性情温厚,人缘最好;当年他年少体弱,锄地时常和我做伴“打狼”——落在大帮后面。

陈大爷和我父亲同岁,早年干过革命,新中国成立后当过公社书记。因为没文化,又是直筒子脾气,后来在“反右倾”运动中挨了整。他干脆回村里凭力气吃饭,因身高体壮,又有威信,当上了“打头的”——干活时的领班。老陈教子甚严,棍棒之下造就了喜文的忠厚,也滋长了喜山的反叛。不过,热情好客是陈家的传统,我时常大大咧咧地坐在他家炕头上,把酒壶捏扁。

抵达忠信屯已暮色苍茫。三十年过去,村貌仍一如既往,连当年的供销社都还在,只是规模向村头延伸了不少。走进路边一家私家小店,我想买两瓶酒作见面礼,见架上最好的是古井贡,不知真假,店主说是他儿子孝敬老爹的,舍不得喝摆在架上,正好转卖于我。再见乡亲,不敢不信。

找到陈家宅院,老两口和小四在家。陈老伯已鬓发苍苍、耳聋眼花,竟笑问客从何处来。直到小四出来,一眼认出我小弟,原来他俩曾是同班同学。稍后晚饭,三兄弟闻讯相继赶来,老屋内才一阵阵笑语欢声。

陈老伯七十有二,虽记忆衰退耳朵背,身子骨倒还硬朗,说至今还在下田。喜文没变,激动起来仍然结巴,只是脸上添了许多皱纹。他说不久前刚得了一场大病,但为了生计,这几天又去县城拉平板车,刚刚回来,一脸疲态。这个当年最高学历的农民认真地告诉我,现在种地可不像当年那么辛苦了,只是播上种子、施上化肥,再撤一遍农药,就等着秋后收割吧。不过耕地有限,粮食也越来越不值钱,农户们必须再搞点副业,才有些过日子的零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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