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九章

1 
厌倦了，麻木的内陆，我要去远方
用海水来唤醒自己，这唤作特区的地方
这需要边防证的城市。我内心的反对或者屈从，它扩张了
涌动的亚热带闷热，我厌倦了四川内陆的酥软与贫乏
闷热不断推动南方的辽阔，被推动的股市，房地产，金融
深圳速度，市场经济，三来一补，或者打工……它们夹杂在一起
混合成台风，吹着中国内陆，我，或者我们，从远方来
在丧失或者得到中成为自己，或者它的一部分
台风吹动，置身者被迫沉入海水或者盐的黑暗里
在呛水中学会忍受生活的疼痛与黑暗，一个台风样的城市
在风暴与汗水中站立的城市，它站着，在南方

2
“如果你有眼泪，你必须忍住，深圳不相信眼泪”—在这里
泪水已化作大海的一部分，旁人无法看见，它曾在躯体涌动
又吞下心底，剩下礁石一样的坚强迎着风暴
“我已用泪水在躯体筑成了国贸大楼与地王大厦”
她说着，仿佛一个特区一个新城市在她的体内筑成
台风不断吹拂她的微笑，我看到一座国贸大楼在她身体竖起
它的名字叫作坚强，我触摸到一座地王大厦在她的头颅上屹立
它的名字唤作勇气，我看到另一座深圳在每一个人的躯体
站立，我是一座深圳！我听到内心的召唤
像一个自信者站在布吉海关或者万科地产的门口叫着
我自己就是一座深圳！

3
这些光，这些楼群，在前后左右，不断地闪烁，矗立
这些人，这些机器，不舍昼夜，运转，思考，时间在这里被拆散
切割成天，分，秒，或者更小的数字，它们被剪，熔，裁，铸，切
粘，镶……加工组装成布料，塑料产品，鞋子，电子元件，机械产品
手机，汽车……核算成利润，股份，分红，收益，GDP，效率，
它们以飞翔的姿势推开海水，推开风，推开大海与天空
露出一个深圳。我早已熟悉这一切 —它们涌动，在血液间
在海水间，我只是离地王大厦三百米外的一只海鸟
衔枝含泥，用低低的声音喊着：我的深圳
时间宛如高弦不停地鸣奏着：速度，速度，速度！
在海水与台风之间，在模糊下去的青春之间
我一无所获，但我，仍将在纸上写着深圳，或者我的地王大厦
我的国贸中心，我的一颗像深圳一样涌动的心

4
就是现在，我，一个来自四川的女孩，一座即将建筑的深圳
这个城市，一千多万座深圳中的一座，它是我内心的理念
也是布吉海关内外平凡的事物，在纸上，或者五金厂的机台上
建设着一座属于自己的深圳，在时间的光线中，放下一个
字，词，句……它们构成我纸上深圳的高速公路，超市，楼盘，
工业区，公司，工厂，酒店……它们是无边的深圳，辽阔的
深圳，它们抓住我体内不断涌动的深圳
和那模糊的青春。我在机台上不断放下一颗螺丝，一枚铁钉，
它们是一座座高大的深圳。啊，深圳，在我纸上一个个的句子间
显露出它的繁华，丰盈，饱满！

5
“深圳”—作为一个名词，它在南海边矗立，
作为一个动词，在车站，码头，港口，车轮，合同，订单，票据间
股市指数间……行走。一条通向段，篇，章的路上，簇拥着的我，
他，你或者我们，他们，你们，在深圳这篇文章中是句子或者修辞，
是一个逗号或者句号，看不见的语气，或者思想，之后的大意
主题，结构。此刻，我在纸上写着深圳，或者是深圳在写着我
在八开纸上，用黑色的碳素墨水……拔起的深圳用它的颜色增加文采
不断变化的深圳让所有修辞都失措，它停在纸上，像不断尖叫却
无法听见的光，你只能感受，却不能说，此刻只有静下来
让它在我的纸上不断地耽搁，而内心，却不停地汹涌

6
大海涌动。远方，或者更远方，这座不断流动的城
走了多远了，多久了。二十多年的日子，它在南方安排了
一个奇迹：深南大道与世界之窗吞吐着喧哗，一片片林立的厂房
竖起远方的耳朵倾听着它的心跳，像人头攒动的东门或者华强北
我头脑中只剩下唯一的感受：火热。
商铺，人流，车辆……在持续的火热间，赛格城，女人世界
曼哈广场……它们的内核在火热中翻腾，而我更关心
那些翻腾中的下面。那里，那里有一个我曾经眺望的深圳！

7
这些句子像叫哑嗓子的商贩，捏紧了销量与利润
呈现出一种窒息的运动，经过多少分钟，它们终于与我的内心
相逢，构成我纸上的深圳，我看到宝安，福田，南山或者一个叫龙华的镇
这些年，我在工业区的机台上崩溃与消逝的青春，啊，它们远了
隐藏在深圳的楼群与繁华间。它们，像一个脱帽致礼的魔术师
变成了绿化树，水泥道，马赛克玻璃，医院，图书馆或者大小梅沙的沙粒！
这首诗像深圳这台巨大搅拌器，将我的爱与恨，泪与笑，青春与美梦
搅拌着，轰隆隆间，变成一个零件，铆在深圳这台巨大的机器上
在这些词或者句中，我是一只海鸟，在涌动的海水与飓风中
缓缓开始进入深圳的内部，进入深思

8
纸上的深圳，身体里的深圳，它们成群结队朝着地理的深圳
涌动，它们来自四川，湖南，湖北或者台湾，香港
我在深圳这个词或者城市活着，进入它的内部
命运似鸟或者鱼，它飞翔时，深圳是天空
它游动时，深圳是水，敏捷的翅与鳍，它们迅速进入台风或者海洋
它湿漉漉的面孔结晶着大海的盐，骨头里的盐，在体内的深圳流动，
诗歌远去，留下潮水与天空
青春远去，留下激情与回忆

9
我用这首诗歌来测量我与深圳的距离，用字，词，手，头脑
思维，它不断前进，不断叛变于它的结局，如同我对这座城市
不断转移对它的看法，如果时间对于生命是一个梦
如果这个梦最后还只是一个梦，它幻觉如这首诗
继续恳求有梦的生活，这属于将来的梦也属于过去梦的深圳
能够将记忆中的青春维持着有梦的日子
我将继续在这首诗间，机台上，或者躯体上
建筑一个深圳，一个有梦想的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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