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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香港到宝安 (四)由蛇口到宝安 萧 乾

作者:周立民, 陆其美 来源: 深圳的阳光 责任编辑:深小安 2024-09-09 人已围观

我们乘舢板又折向蛇口

远远便看到了“岩口建筑公司”的横匾。棚道下面,便是那堆折腰断背的钢骨水泥,毁灭的惨象下,闪露着抵御的坚定。

蛇口是内地与香港间往来的一个重要咽喉。水是“英国的”,陆地是中国的。除了运输外,公路西通太平虎门(太宝路),东直达乌石岩惠阳,滨海方向,有南山作天然屏障,沿海走出数里,都是松软浅平的沙滩,常时可以泅水垂钓,战时沙滩有拒敌舰之功效。据一位对粤海极熟稔的航海家告记者,由此上溯,两岸都是浅而多螺岸,航海家望之最皱眉的Oyster Bank。不但军舰无从驶近,连小火轮也不用打算贴靠。唯一水深的地方是赤湾,所以敌舰总在那一带洋面窥伺。所幸那里我们已布置重兵了。

到蛇口,先见到驻守该地的李瑞符排长。他很生气地指给我看,“樟木头哪会退?你自己看,赤湾登陆的敌人在哪里?”然后,他告我日机总是下午三点左右飞来,除了十六日在宝安属西乡丢了三弹,并无损失外,敌机的活动始终不出侦查。

但当我们坐在静穆怡人的绿荫下,吃着“野餐”时,西北角的天空传来轰轰的马达声。我赶忙放下干粮,走到树荫外瞭望。是一个小坏家伙,但飞得高而鬼祟,故意迎取阳光之向,无从辨出那标志。我们只好又坐下来果腹。朋友还关起他那只心爱的手提留声机,唱起《义勇军进行曲》。即刻,这歌声在山谷、高岗,都听到雄壮的反响。我们知道左近每一方尺的国土都有哨兵在把守着。我们就更洪声地唱了起来,用这个回答那天空的隆响。

据当地人谈,炸码头是十六日的事,早七点,刚好有一大批难民由内地逃到蛇口,想搭小火轮去港暂避,其中还有虎门要塞司令的家眷,海关为维持码头秩序,就指定他们在木棚一边等候。十一点光景,正当港轮拐过湾角要靠岸时,突然几个工兵抱了六匣火药,慌张地嚷着“命令到了,要炸码头!”那些才由炮火下逃出的惊弓之鸟怎样吓怕是容易想象出来的。登时他们抛下箱笼什物,妇孺哭喊大作,就向四下奔命。不上数分钟,轰然一声,地面的建筑物飞向天空,万物颤抖了一下,又重归寂静。虽然码头和桥炸后,眼前遭受不便的是我们自己的军民,(我今天就为肩单车过桥,费去不少汗水和时间)因记者不谙军事,不便评论交通线轰炸的迟早。总之,既非敌人临阵,这事原可做得更镇定些的。下午两点前,所有宝安境内的公路桥梁全炸完了,随着每一巨响,跃起一缕乌烟。据报关行说,这家公司损失不下十万元。但只要挡得住敌人,这数目在那庞大数目的总和中,可算得什么呢?留着一道结算吧。

蛇口的海滨红蜻蜓多,屋里蚊蝇更多。

饭后我们各乘一架脚踏车,由蛇口向宝安城进发。这一路,是凄凉而美丽。南山脚下,沿了海滨都是防御工事,蜿蜒有如长城。我们在祖国的田土上骑车了,滑在地上的影子分外亲切。路旁,三代显考的墓碣上,长着多刺的番娄斗,杂生着无名的羊齿科野草。两旁栽的尽是暗绿浑厚的荔枝林。甘蔗的叶尖刷刷作响,令人眷念华北平原上的大豆高粱。朱砂色的土地上,蹒跚着笨大的水牯,垂了粗壮脖颈,似有所思,又似有所寻。猛然长鸣一声,又似有所呼喊。娇小燕子伏在电线上怔忡张望。这和平的小禽方归自寒冷的北国,如今,难道华南的巢窝又得遭受魔手摧残?

路上很少行人,许多崇巍的宅园如“荔香园”都倒上了锁。偶尔遇到一个背草的老妪,或一个推独轮车的壮汉,尖锐的轴声很寂寞地在空中荡动扯转着,一种凄凉之感油然浮起。

这时,天空又有飞机隆隆飞来。虽然仍飞得很高,但因太阳光芒已弱,我们辨出那可厌恶的国徽了。时间是太有限了,我们没心去躲它,车轮继续在朱砂色的道上滑进。

我们“渡”了几座炸毁了的桥。有的可以绕小道,有的非要从那仰脚朝天的残肢下钻不可,在一座破桥上,我看到一个苍老农夫坐在残石的一端,似在打盹,又似在对那破桥出神。看到我们肩车过河的困难,兀自叹了口气:“炸吧,炸得还不够碎。鬼子休想进我们的门槛。”

陈屋虽只是一个村子,那崇巍古老如堡垒的建筑,那市廛的熙攘嚣尘,却说明了它的富裕而有根基。大新街仅是宝安的城厢,然繁华远胜湘黔一个府县。所有这些,都是多少代祖先的血汗,和海外华侨奇凌重辱下经营所获的结果。宝安,正如岭南岭东各县,是太美,太富,太古老了。为了对得起祖宗,我们也不能容敌人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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