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中总见一身影：大万世居

客家文化中的聚族而居，表面上是用住宅把大家收拢在一起，内里其实是用文化保护固有的自己，抵御外辱。从当下的北方视角打量客家人，无论服饰、饮食，还是山歌、舞蹈等生活方式，都已遥远而陌生，实际上，正是他们相对完整地封存了多年前的中原文化。起初大家都是客，后来由客而主，已把异乡当故乡，内心里仍有本能的抗拒，尤其体现在以围屋为代表的建筑上，即便已繁衍多代，围墙上仍有一双双警惕的眼睛。
 
沧桑院落二百多年，对于当下的人已很遥远，但对于时间来说，还是刚刚踩在起跑线上，发令枪尚未响起。有的房子倒下了，有的房子仍站着。倒下的也许用不着修修补补，让它像残骸一样留在那里，日后的风雨会继续雕琢之。
 
走在大万世居，仿佛走在一个时光机里。墙壁上有“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保证我们革命胜利的根本是毛泽东思想”标语，已历经几十年。祠堂门口，一个“端义公像”，全身雕塑，古铜色，抬手放于胸前，似有所指。虽斑驳，亦应该是改革开放之后的产物。此类家族崇拜，在十年浩劫中很难存活下来。
 
往里走，居然有一个小小的书店，可以坐着喝茶，也可以免费翻翻书，上面的标牌是“坪山城市书房”。墙上一排宋体小字：
 
物与诗互见光彩时，诗的灵魂会找到自己大自然中的居所，而物，因为有人灵魂的附着，从而得以从瞬息的生死幻灭中通灵恒久起来。
 
两个女孩儿站在柜台后面轻声聊天。墙边一排已经枯干的细竹，似乎只是死着玩儿，叶片不掉，枝干风吹不动。
 
还有一个文创中心，里面出售以坪山为内容的纪念品，其中一种是大万世居门楼形状的钥匙扣。掂起来看看，很精致。看店的小女孩与我们聊天，问我们是不是第一次到坪山？附近可玩的地方还有一个文武帝宫。如果吃饭，不远处有一纯客家饭店，名为将军烧鹅。
 
倏忽，从稍显沉闷的古朴中走到浓烈的烟火气里来了。这些依然活跃的事物，使时光连接起来，接续不断，尽管人为介入的痕迹较重，但这个院落不就是前人在大地上凭空建起来的吗？人为复人为，且看谁更能为、会为。围墙上刻下了每一个时代的密码，至今停不下来。这一代以及上一代的亲历，并不久远，但对于下一代又成陌生景象，它们该有自己的连接方式。
 
那些逝者，也没完全成为化石，他们还有骨血乃至活力，在烟火气中，影响着子孙们的生活。
 
围着大万世居转一圈，有人在扫地，沙沙的声音不急不躁。附近有一片小树林，番石榴、朱缨花、簕杜鹃、棕榈树、小叶榕、云杉，彼此搀扶着。穿着亲子装的一家三口，正在围墙下的石板路上散步，安静祥和。更远处，是一个蓬勃的人声喧嚣的大万村。那里有超市，有坐在门口喝茶的本地老人，推着三轮车收废品的外来人。一个年轻妇女在后面走，前面跑着一条狗，狗嘴里叼着一个快递盒。他们的生活范围扩大了，延展了，再也不需要围墙和角楼的防御。他们随时可以向外走去，走到看不见尽头的远方。院落在其身后，默不作声。一阵雨淋下来，打湿了砖墙，又记下了这些人的几件事。
 
叽叽喳喳。清脆的鸟鸣在白蝴蝶飞舞的身影中，再度响起来。天空宁静，瓦蓝瓦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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