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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

作者:萧相风 来源:《我的光辉岁月——深圳散文四十年》 责任编辑:pengfei 2023-01-16 人已围观


长途大巴驶入了龙岗区,我向南望,平湖、丹竹头、布吉,我拖着皮箱投靠了一个远房亲戚,住在布吉关外的荣超花园,七天后办了一个边防证(详见“边防证”词条),从布吉进关,在深圳市人才大市场又找了近半个月工作。然后在旁边的一个伯乐职介所免费招聘现场找到了一个业务员(详见“业务员”词条)工作。2008年路过宝安南路,这个职介所早就不存在了。我面试的业务员是直销性质,天天背着一包产品在大街小巷上叫卖。深圳市被一双脚踏熟了,干了两周,又去另一个公司做业务员。在龙岗区各镇往来,业绩惨淡,每月收入呈负增长。其间又和一个同事,进了一个玩具厂。具体是做什么玩具,我一直没搞懂。因为只做了三四天,我们又出来了。记得该厂招普工时,我这回吸取经验,不再拿出大本本,而是掏出高中毕业证进了厂,进厂还要流动人口证(详见“流动人口证”词条),我又掏出一个临时办的红色流动人口证。后来又从A厂进B厂,从B厂进C厂,反复了一阵子。2002年又进了宝安西乡一家电子厂,有个熟人因辞工回家,介绍我去福永某电镀厂做会计。

会计?起初我有些不自信,虽然也学过“初级会计学”和“财务管理学”等课程,但毕竟不是会计专业毕业,又无工作经验,熟人说,没事儿,我会教你。就这样,在电镀厂又做了快三个月的会计,后来我又离职。这时我好歹有些文职方面的经验,又在沙井某五金塑胶厂找到一个PMC(详见“生产计划”词条)工作。又因工资问题,三个月后我又辞职,头脑发热跟着一个老乡跑到了中山去找工作。来来回回折腾,回家再返深圳,第二年在福永某电池厂找了一个IPQC(详见“QC”词条)工作,又升为车间主管。

新厂迁到了桥头HJ工业二区,那时周围一片荒地,不出半年,一幢幢厂房从地底下钻了出来,四周越来越热闹,光秃秃的马路上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同的地摊买卖。靠着海边空阔的平原上,飞机嗡嗡地从碧空中滑过,飞得很低,可以看清飞机身上的字样,手掌大的飞机正在滑翔中降落,南面不远处就是机场。但是不久以后,空阔的地方堆满了建筑材料,钢筋、水泥和噪声在烈日下每日争分夺秒地忙碌着。这又是一大片崭新的工业区,南风拂过的地方,工业种子遍地开花。在这个厂做了一年半,又进另一家电子厂做QE、IQC及工程部技术员,等等。当然,现在我早就不在这家公司了,又经历了三次跳槽。

打工,你的名字叫漂泊,这是我们每个人注定的命运。每到一个新的工业区,看着那工业区拱形的大门,数着指示牌上那些工厂的名字,我激动地挤入工友的下班人潮中,我想每一个厂区都是一个美妙的地方。每家工厂我都想进去看看,看看机床旁的工友,听听机床哒哒不休的叫声、噪声,是我最喜欢的意象之一。尽管我一直处在噪声里,听惯了,但是那新型的机器总会发出不同的声音,不同的工友构成了我们另一个新鲜的世界。我认识注塑机,立式或卧式的,车床、冲床、锣床、拉浆机、卷绕机、封口机、充电柜、干燥机、巨型压机、裁线机、端子机、电车和深夜朝地心撞击的打桩机。

我还认识四川人、湖南人、江西人、广东人、广西人、河南人、自称九头鸟的湖北人,还有更厉害的"宝庆人"(俗话说,十个湖北佬,不如一个宝庆佬)。在南方(详见“序:南方”词条),这是值得一生去认识的事物。打工者是大地上最活跃的流浪者。此时,我站在下班的工厂门口,想起了多年前,堂吉诃德骑上罗西南多,戴上破头盔,挽着皮盾,手持长矛,离开了自己的家乡,他在不断奔跑的道路上,将长矛投向了哪里?是风车?不,风车只是自己残缺的梦想。

“跳槽”“找工作”与“打工”是近义词,因此我没有单独列出。跳槽是动物界尤其是家畜界的说法。我记得小时候,在家里帮父母养猪,总有些不听话的公猪或母猪,爱蹿出猪栏。猪栏一般用三四根杠子拴住,约七岁小孩的身高,一般的猪,养得肥肥的,或者养得老实,就是乖乖呆在栏里。发脾气时顶多用嘴拱一拱猪栏,饿的时候,也只会呜咽地扯两声。但是脾气厉害的猪偏不这样,饿急了它,或者困急了它,它一时性起就会毕其功于一役,拼了吃奶的力气跳出来,发挥了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拼搏精神,更高更快更强。一般的猪栏拦不住它。总有那么些猪,会经常跳栏。后来这让我想起了王小波先生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有时我真羡慕那些猪,自由自在地在旷野里奔跑。

羡慕归羡慕,那毕竟是猪。总害得我到处去寻找,好在那时乡风尚纯,我一般在别人家的篱笆下或小菜地里找到。要是拱坏了人家的菜地,这个罪过就大了。我拿着一根荆棘条,嘴霍地叫着,将猪赶回来,通常要叫上父母或弟弟,从两边围堵着,将它赶回栏里。赶猪回栏的印象在我儿时记忆中总是挥之不去。那猪哼哼地叫着,极不愿意,但在荆棘条的鞭击下不得不往回走,终于又回栏了。猪啊猪,没办法,你是猪,只得呆在猪栏里。我曾写过一首诗,把猪栏称为猪的定义域。现在回想跳槽一词,许多跳槽高手或许沾沾自喜,我却高兴不起来。找工作就找工作,换工作就换工作,干吗说成跳槽,要把自己比喻成“一只跳来跳去的猪”呢。在打工的岁月,我深知其中的利害和甘苦。每换一个环境,需要重新去认识新的同事和上司,重新适应一个新的地点。仿佛一棵树被连根挖出来,又移栽到别处,这样不停地栽来栽去,随着年岁增加,适应力也会慢慢减弱。

记得刚出来那阵子,憋着一股吃苦的拼劲,似乎天大的苦都能忍受,真想快点认识一下这大千世界。当我再次回过头体味那些所谓的苦难,竟然发现它们都披上了美的外衣,回忆真是一张好砂纸,将粗糙打磨得光亮细滑。在我看到的打工路上,在那些更大的屈辱中,它仅仅是巨浪里一朵浪花。路上弯路走下来,我几次在梦里都在画直线。人的一生太短,走弯路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不宽恕和安慰自己走过的弯路。我还不是阿Q。企业管理界也有许多奴性文化(详见“企业文化”词条)和阿Q精神。在第一个工厂,我向人事部自荐,碰到了一位台湾经理,他也是搬运工出身,在小型会议室里他谆谆劝导我,要从最底层做起,才能学得更多,走得更远,这是宝贵的经验。多年来我一直用曲折的路反驳这句话。但我还是感激他的善意。
 
选自《词典:南方工业生活》,花城出版社,2011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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