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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南大道（三）
作者：戴斌 来源：《深圳新文学大系： “ 底层文学” 卷》 责任编辑：huzhitian 2023-01-30 人已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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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警察当时没有给小菊边防证，叫她晚上去拿，而且要她晚上一个人去拿，那警察说人多了影响不好。小菊不懂什么是影响不好，但既然那警察交代了一个人去，那就一个人去吧。那天晚上，小菊真的拿到了一张边防证，但失去了一张处女膜。
回到工厂宿舍，小菊不知道该悲还是该喜，好多天过去了，小菊还是不知道该悲还是该喜。于是小菊一声不吭地沉默着，一有空便躲在床帘内悄悄拿着那张边防证仔细揣摩，似乎想从那铁红色的网格纹路里找出一个答案。
小菊第一次拿到工资时，也是躲在床帘内一遍又一遍地拿出来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对这些花花绿绿的纸充满了感激和梦想。好不容易睡觉了，半夜上铺的一个翻身，小菊便猛然惊醒，下意识地抱起枕头边的方形月饼盒，打开看里面的钱还在不在。钱没有飞走，小菊于是又睡觉了，做的梦都特别踏实。
小菊知道拿着这张边防证过关，不会再有人把她拦住、撕掉、罚钱，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过关去看深南大道，但恍惚间的印象可不是这样，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变轻变扁变薄，变成一只风筝被人拉着过关。深南大道的景色虽好，但她晕高，只好紧紧地闭着眼睛，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
一个不用加班的晚上，邓红英回到宿舍找人玩，看到小菊的床帘拉合着，便一把掀开，看到小菊斜躺在被子上，眼睛闭着，手里拿着一张边防证，于是悄悄捏住一角，再迅速一抽，将边防证抢了过去。小菊急了，说：“给我！”
邓红英说：“黄小菊你未免也太奢侈了吧，你还想去看深南大道呀？”
小菊伸手去抢，被邓红英藏到身后，小菊说：“还给我！”
邓红英说：“不许你去！”
小菊说：“关你什么事，我就是想去嘛。”
邓红英说：“不能让你太奢侈了，没事就想看深南大道，边防证办了一张又一张，一条路有什么好看的？你这不是成心想给我们宿舍带坏样儿么？要是我们宿舍的人都像你这样，那不得浪费多少钱呀？有这么多钱，不如去买麻辣烫吃呀！”
四川妹邓红英说话一向很风趣，她胡说八道一大堆，一方面心理的确有点那个，另一方面只是想说到最后叫小菊请吃几串麻辣烫，并没有多少坏心。没想到小菊急了，扑过去把她给按到床上，抓起她的手，掰开指头，将边防证抢回来了。身材娇小的邓红英哪是小菊的对手，被小菊这样一弄，全身都痛了不说，心里也难受得很，总觉得小菊用暴力欺负了她。小菊拿到边防证后便回到自己床位去了，邓红英却站在房中说：“好哇，黄小菊，你打我！”
小菊说：“我没打你。”
邓红英说：“还说没有打我，把我都打出血了。”
小菊想，我只是抢回我的边防证，我哪里打你了，于是翻身朝床里，不理邓红英。邓红英说：“我去叫我老乡来，打死你。”
邓红英真有那么一帮老乡可以替她出头，但一出门碰到了毛美玉和余小红，两个人一劝她，便没有去叫了，回到宿舍两人问小菊怎么回事，小菊不吭声。本来这两人是不相信小菊会打邓红英的，她们宁可相信邓红英打小菊，但小菊脸朝墙壁谁都不理睬，让她们也有气了，于是三人一起骂小菊。
骂得最毒的当然是邓红英了，她说：“真是不要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要去看深南大道！深南大道是给你看的吗？就你这模样，小心警察把你抓起来，告你影响市容……”
余小红说：“真是的，有那个钱去办边防证，你不如寄给家里买农药、化肥，就是给你老妈买一件新衣也好呀，你要知道你妈五六年没有穿过新衣了。看什么这冤鬼打劫的深南大道！”
小菊听着她们的话，就想起那天晚上那个警察说的话了。她一去，那警察就问：“听说你要边防证去看深南大道？”
小菊点了点头。
那警察说：“你真是太有意思了，深圳有好多地方好看的，你怎么就想到要去看深南大道？不过深南大道还真不错，全国可能找不出第二条这么漂亮的马路了，也可能找不到第二条花了那么多钱的马路了。你知道反反复复、一次一次地修那条路，累计共花了多少个亿吗？”
小菊说：“不知道。”
那警察说：“多少个亿，说出来你不理解，因为那是个天文数字，你又不懂天文，打个比方说吧，把所用的钱平均分摊到那里的每一朵花上，那么那里的每一朵花，都比你的一条命要值钱！”
小菊不信，说：“他们哪来那么多钱呀？”
那警察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当然是你们赚来的。”
小菊笑：“我们？我们哪有钱。”
那警察说：“这么多年来，打工妹打工仔像割韭菜似的，一茬一茬地，一茬一茬地涌到深圳，日日夜夜拼死拼命地工作，哪能赚不到那些钱呢？”小菊说：“那为啥我们去看一下深南大道都不行呢？”
那警察说：“谁说不行，我这不是开边防证给你嘛，有了边防证，你就可以去开开眼界了，要知道你在深南大道上每走一步，都是踩在一沓一沓的钱上！”后来那警察便给她写了边防证，再后来那警察便把她占有了。小菊没想到那警察会这样做，但他这样做的时候，小菊不知道该反抗还是不该反抗，还没有等她想透时，她感到一下痛，像是被黄蜂蜇了一样，随后她便迷迷糊糊了，整个身子飘着，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当邓红英说她去看深南大道太奢侈了时，小菊心里觉得她说得很对，因为就在她和邓红英吵闹的那天，那个带她去见那警察的T 恤青年在厂门口找到她，找她要了一百块钱。这是事先说好的，小菊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没怎么犹豫便给他了。
T 恤青年一直嬉皮笑脸地看着她，看得小菊心里有一点发毛，便问他：“你还看什么？钱不是给你了么？”
T 恤青年说：“看一下都不行呀，纯天然的绿色食品。”
小菊说：“你说什么？”
T 恤青年说：“你知道吗？有人说你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
小菊知道是那警察说的，她忽然很想知道那警察对她的印象，但不知道该怎么问，下意识地说：“谁？”
T 恤青年哈哈大笑，说：“你说呢？还有谁。”
T 恤青年说完便骑着一辆小摩托走了，小菊在厂门口发了一阵呆，也回宿舍了。小菊不太明白纯天然的绿色食品是什么意思，但平时从厂外小店的电视广告里好像听到过这话，料想不是什么坏话，当然，重要的是这是那个人对她的评价。小菊心里这时发生了一个转变，她觉得那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警察好像与自己有了某种牵连，所以她将那警察改叫为那个人了。那个人的音容笑貌，那个人的只言片语，那个人的体温气味，那个人的一切一切，像家乡田野里风中的讯息，催着人们追随季节的步伐播种或者收割。小菊觉得两手空空的该做些什么，却又实实在在地无事可干，于是只好心尖痒痒地看着远处发呆。小菊那时还不知道那个人已在她体内播撒下了一粒痛苦的种子，并且那种子正在悄悄发芽，等待着给她致命一击。
那警察当时没有给小菊边防证，叫她晚上去拿，而且要她晚上一个人去拿，那警察说人多了影响不好。小菊不懂什么是影响不好，但既然那警察交代了一个人去，那就一个人去吧。那天晚上，小菊真的拿到了一张边防证，但失去了一张处女膜。
回到工厂宿舍，小菊不知道该悲还是该喜，好多天过去了，小菊还是不知道该悲还是该喜。于是小菊一声不吭地沉默着，一有空便躲在床帘内悄悄拿着那张边防证仔细揣摩，似乎想从那铁红色的网格纹路里找出一个答案。
小菊第一次拿到工资时，也是躲在床帘内一遍又一遍地拿出来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对这些花花绿绿的纸充满了感激和梦想。好不容易睡觉了，半夜上铺的一个翻身，小菊便猛然惊醒，下意识地抱起枕头边的方形月饼盒，打开看里面的钱还在不在。钱没有飞走，小菊于是又睡觉了，做的梦都特别踏实。
小菊知道拿着这张边防证过关，不会再有人把她拦住、撕掉、罚钱，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过关去看深南大道，但恍惚间的印象可不是这样，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变轻变扁变薄，变成一只风筝被人拉着过关。深南大道的景色虽好，但她晕高，只好紧紧地闭着眼睛，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
一个不用加班的晚上，邓红英回到宿舍找人玩，看到小菊的床帘拉合着，便一把掀开，看到小菊斜躺在被子上，眼睛闭着，手里拿着一张边防证，于是悄悄捏住一角，再迅速一抽，将边防证抢了过去。小菊急了，说：“给我！”
邓红英说：“黄小菊你未免也太奢侈了吧，你还想去看深南大道呀？”
小菊伸手去抢，被邓红英藏到身后，小菊说：“还给我！”
邓红英说：“不许你去！”
小菊说：“关你什么事，我就是想去嘛。”
邓红英说：“不能让你太奢侈了，没事就想看深南大道，边防证办了一张又一张，一条路有什么好看的？你这不是成心想给我们宿舍带坏样儿么？要是我们宿舍的人都像你这样，那不得浪费多少钱呀？有这么多钱，不如去买麻辣烫吃呀！”
四川妹邓红英说话一向很风趣，她胡说八道一大堆，一方面心理的确有点那个，另一方面只是想说到最后叫小菊请吃几串麻辣烫，并没有多少坏心。没想到小菊急了，扑过去把她给按到床上，抓起她的手，掰开指头，将边防证抢回来了。身材娇小的邓红英哪是小菊的对手，被小菊这样一弄，全身都痛了不说，心里也难受得很，总觉得小菊用暴力欺负了她。小菊拿到边防证后便回到自己床位去了，邓红英却站在房中说：“好哇，黄小菊，你打我！”
小菊说：“我没打你。”
邓红英说：“还说没有打我，把我都打出血了。”
小菊想，我只是抢回我的边防证，我哪里打你了，于是翻身朝床里，不理邓红英。邓红英说：“我去叫我老乡来，打死你。”
邓红英真有那么一帮老乡可以替她出头，但一出门碰到了毛美玉和余小红，两个人一劝她，便没有去叫了，回到宿舍两人问小菊怎么回事，小菊不吭声。本来这两人是不相信小菊会打邓红英的，她们宁可相信邓红英打小菊，但小菊脸朝墙壁谁都不理睬，让她们也有气了，于是三人一起骂小菊。
骂得最毒的当然是邓红英了，她说：“真是不要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要去看深南大道！深南大道是给你看的吗？就你这模样，小心警察把你抓起来，告你影响市容……”
余小红说：“真是的，有那个钱去办边防证，你不如寄给家里买农药、化肥，就是给你老妈买一件新衣也好呀，你要知道你妈五六年没有穿过新衣了。看什么这冤鬼打劫的深南大道！”
小菊听着她们的话，就想起那天晚上那个警察说的话了。她一去，那警察就问：“听说你要边防证去看深南大道？”
小菊点了点头。
那警察说：“你真是太有意思了，深圳有好多地方好看的，你怎么就想到要去看深南大道？不过深南大道还真不错，全国可能找不出第二条这么漂亮的马路了，也可能找不到第二条花了那么多钱的马路了。你知道反反复复、一次一次地修那条路，累计共花了多少个亿吗？”
小菊说：“不知道。”
那警察说：“多少个亿，说出来你不理解，因为那是个天文数字，你又不懂天文，打个比方说吧，把所用的钱平均分摊到那里的每一朵花上，那么那里的每一朵花，都比你的一条命要值钱！”
小菊不信，说：“他们哪来那么多钱呀？”
那警察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当然是你们赚来的。”
小菊笑：“我们？我们哪有钱。”
那警察说：“这么多年来，打工妹打工仔像割韭菜似的，一茬一茬地，一茬一茬地涌到深圳，日日夜夜拼死拼命地工作，哪能赚不到那些钱呢？”小菊说：“那为啥我们去看一下深南大道都不行呢？”
那警察说：“谁说不行，我这不是开边防证给你嘛，有了边防证，你就可以去开开眼界了，要知道你在深南大道上每走一步，都是踩在一沓一沓的钱上！”后来那警察便给她写了边防证，再后来那警察便把她占有了。小菊没想到那警察会这样做，但他这样做的时候，小菊不知道该反抗还是不该反抗，还没有等她想透时，她感到一下痛，像是被黄蜂蜇了一样，随后她便迷迷糊糊了，整个身子飘着，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当邓红英说她去看深南大道太奢侈了时，小菊心里觉得她说得很对，因为就在她和邓红英吵闹的那天，那个带她去见那警察的T 恤青年在厂门口找到她，找她要了一百块钱。这是事先说好的，小菊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没怎么犹豫便给他了。
T 恤青年一直嬉皮笑脸地看着她，看得小菊心里有一点发毛，便问他：“你还看什么？钱不是给你了么？”
T 恤青年说：“看一下都不行呀，纯天然的绿色食品。”
小菊说：“你说什么？”
T 恤青年说：“你知道吗？有人说你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
小菊知道是那警察说的，她忽然很想知道那警察对她的印象，但不知道该怎么问，下意识地说：“谁？”
T 恤青年哈哈大笑，说：“你说呢？还有谁。”
T 恤青年说完便骑着一辆小摩托走了，小菊在厂门口发了一阵呆，也回宿舍了。小菊不太明白纯天然的绿色食品是什么意思，但平时从厂外小店的电视广告里好像听到过这话，料想不是什么坏话，当然，重要的是这是那个人对她的评价。小菊心里这时发生了一个转变，她觉得那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警察好像与自己有了某种牵连，所以她将那警察改叫为那个人了。那个人的音容笑貌，那个人的只言片语，那个人的体温气味，那个人的一切一切，像家乡田野里风中的讯息，催着人们追随季节的步伐播种或者收割。小菊觉得两手空空的该做些什么，却又实实在在地无事可干，于是只好心尖痒痒地看着远处发呆。小菊那时还不知道那个人已在她体内播撒下了一粒痛苦的种子，并且那种子正在悄悄发芽，等待着给她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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