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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市文学的“旧”写法

作者:张柠 来源:《深圳新文学大系: “新都市文学” 卷》 责任编辑:huzhitian 2023-01-31 人已围观



面对未来的“情感乌托邦”
如果说“退场”与“缅怀”构成了南翔小说视角、内容方面的核心意识,那么在写作姿态和处理手法上面,这两个关键词也得到了较为具体的展示。《绿皮车》在这方面就颇具代表性。小说起首一段:“九月底了,天气依然燠热,茶炉工猫腰启开炉门,添了两铲煤,眯细眼觑着火苗蜿蜒升起,随即闭上炉门离开。”细节准确,用词文雅,长短句交错呈现,给全篇奠定下一种精细、温和、节奏错落有致的基调,随之而来的,还有那种知识分子式的审美情感趣味和智性观察视角。随着小说的推进,其独特的风格渐渐鲜明于纸上:小说通篇写了M5511 次绿皮慢车的最后一个班次,没有什么矛盾集中的情节,只不过是以绿皮车茶炉工这一角色为视角,把镜头从车厢里那些人物的脸上慢慢扫过去:活蹦乱跳的小学生、鱼贩子、菜嫂、能唱歌会杂耍的残疾乞丐、悄悄进入青春期的“大圆眼镜”和“女生”……笔触缓慢、从容、游走、弥散,在每一张脸孔上分辨世俗生活留下的刻痕,如同敬业的厨子给鱼背打着精致的花刀。如此细心的摩挲,是因为最后一辆绿皮火车即将退出历史舞台;小说的篇幅之内,完成的是这些小人物最后的相聚,明日为始,他们将要被整合进更快的速度、更高效的秩序、更冷漠的关系。因而此种细细的观照、耐心的描摹,本身就成了一种告别的仪式。“须知慢有慢的好处,世上万事万物,哪有都让快的占尽理的!”道理似乎是不错,但强大的现实终究是不可忤逆的,因此,我们除了用精细的文字记录下绿皮车以及车厢里那些从容朴实的面容之外,似也再无他法。

就写作笔法和精神姿态而言,写作《绿皮车》的南翔以乎有一点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京派”作家的味道,拥有夕阳一般柔和、怅惘的眼神,带着“士大夫”或“知识分子”的审美趣味,为都市文明冲击之下远远逝去的旧日世界唱着挽歌,并在回忆中把它们打造成一个情感乌托邦。当然,到这里我们又不禁要问:绿皮车及其所代表的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是否真的这么和谐、美好?如果让他们来选,他们究竟会选择从容的贫穷还是焦虑的富裕?在回忆与感情的辉映下,绿皮车里的故事是否会存在善意的变形?当然,这一切无关道德,甚至也无关真相,须知文学本身就是一门虚构与变形的艺术。重要的是,南翔用深情的目光和细腻的笔触,为我们创造了( 而不仅仅是记录了) 这样一节“最后的绿皮车”,让我们能有机会停下来,反思、回望一下我们这个时代一刻不停的新旧更替,以及湮灭其中的复杂的主体情感体验。

南翔实在是一个很有诗人气质、充满了抒情冲动的作者。尽管他在自序里已多次提到其个人经历与其作品之间的直接联系,但我对这一事实的深切体验,首先还是来自直观的文本阅读。在一个小小的细节、一段颇具诗意的表述之中,我发现了南翔内心的秘密。小说《1978 年发现的借条》的开头有这样一段文字:“窗外是无限风景,隔壁阿平种的几蔓丝瓜,从一棵柚子树的不同侧面攀援而上,再蜿蜒蛇形而下,在我们这排光棍宿舍后屋檐下的电线上热烈地汇合,几百朵雌雄邀约的黄花绽放如五线谱上的旋律,于是蜜蜂来了,蝴蝶来了,蜻蜓也来了。这样缤纷的场面,只有《列宁在一九一八》里的天鹅湖片段可以媲美,‘若某事件概率为p’远远不能牢牢吸引一个旷废学业多年后生的目光,尽管他早已厌倦按部就班的生活,对高考恢复之后的另一种可能,无限向往。”从这段表述中可以发现,主人公的审美兴奋点乃是存在于“旧事物”之上。在这里,产生审美快感的有两样并举之物:窗外的田园风景( 即使它只不过是宿舍后院一角营造出的田园幻象);童年记忆中革命经典电影的片段。具体来说,前者来自人类本性中的一种古老依恋:自然、农业、万物的生长与个体生命的呼应,这一切对人类来说有着无可辩驳的亲切感,同时也是古典抒情的经典主题。后者则涉及特定年代、特定人群独有的青春记忆,即革命乌托邦的英雄幻想。

然而带给南翔伤痛与反思的恰恰是以上两者:对“自然”和“慢”的情有独钟,导致了对城市化中高速度、异质化的敌意;而当那种在童年记忆中被神圣化,甚至成了逝去青春的代码的革命话语,在历史中渐渐显露出肮脏狰狞的一面,作者也会感到强烈的悲伤乃至愤怒( 如《抄家》《1978 年发现的借条》及南翔之前的“文革”系列小说)。由此观之,南翔写“退场”,是由于对“登场”之物抱有怀疑;要“缅怀”,是因为对现实情境大有“不满”。最终,正是这种“退场”与“登场”、“缅怀”与“不满”的交织,构筑了南翔小说的特有景观。如果说那些在缅怀之中默默退场的人和事物构成了时代经验之树上的隐秘枝丫,那么南翔就好比一个站在树下仰望的孩子。

退场和缅怀,带有一点“旧”的味道,但也是“新”城市文学书写中的一种新的姿态。南翔仿佛不愿跟随着这个时代的时尚疯狂奔跑,在一个最前沿、最时尚的城市中,他采用了一种慢的方式、慢的笔调、慢的目光,以便从容地将“旧”的有价值的东西捎上。所以我称之为“新”城市文学的“旧”写法。

                                                                                                                                                                  原载《文艺报》2014 年7 月1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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