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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市民中心二百米》

作者:邓一光 来源:《深圳新文学大系: “新都市文学” 卷》 责任编辑:huzhitian 2023-02-01 人已围观


她觉得对不起他,那个保洁工。昨晚他们光顾着找城市中心的南北中轴线,把花瓣洒得到处都是。她松开他的胳膊,朝风筝跑去。

“我能帮你吗?”她跑近了,问保洁工。

“那边还有一只风筝。”年轻的博士也过来了,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滑倒在镜子似的花岗岩铺地石上,“准确地说,是风筝翅膀。”但很快的,年轻的博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另一边。他看那个大鸟一样的家伙——那个世界上最大的著名屋顶,它近在咫尺,就在他的头顶上。

“它像什么?”他悄悄拉过她问。

“展翅的大鹏呗,一千八百万深圳人都知道。”她从指尖上抹下一块风筝油彩。

“像你。”他冲她痞笑。

她不干了,举起花团锦簇的手追上去打他。他躲闪着。

“本来就是嘛,你夜里睡觉的时候。”他笑着辩解,“你自己不知道,一模一样。”

她站住了,回头看著名的大屋顶。它弧度有力,起伏如波浪,是黄金分割的比例。她够过身子看自己的腰身,脸红了。

保洁工欠起身子迷惑不解地朝这边看。喷头又过来了,簕杜鹃该浇水了。他早上醒来的时候她不在。皱巴巴的粉红睡裙失落地抛在盥洗室里。坐便器使用过,没有收拾。瓶瓶罐罐整齐划一,没有人动过。

他在厨房里找到早餐。麦片泡溶了,水煎蛋冷出了脂肪色,像过于刻意的塑料品,两只都在,她没动过。

他在广场上找到她的时候,她和保洁工在一起,那个满脸皱褶的老头。看上去,他俩已经很熟悉了。他教她怎么把枯叶和残落的花瓣从花坛中收集起来,放进便携式收集袋里,怎么辨认软枝黄蝉和双荚决明是否该打尖、如何使用花剪。她笑嘻嘻的,干得津津有味,脸蛋红扑扑的,下颌上有一星泥点儿。

“他是达县的。”她告诉博士,“你老乡喂。”

“真的?”博士惊喜,改用家乡话问保洁工,“达县啥子地方的嘛?不是管村的吧?园艺师嗦?”

“不是你们管村的。”她抢着说,“他来深圳七年了。他把阿姨也带出来了。他孙女读护理专科,还有半年毕业,也打算来深圳找工。”

“哦。”他说,不知道是不是该帮着做点儿什么。“太阳还没出来,人力资源你都弄清楚了。”

“也不想想你霸占了谁。”她得意地对他说,学着保洁工的样子,把收集起来的花瓣仔细抖进收集袋里。

“政府就叫市民中心?”博士问保洁工。

“邮件里不是告诉过你吗,前年,你忘了?”她说。

“就是说,市民中心就是政府?”他拿不准。习惯中不这么叫,一律叫政府大院。

“不可以吗?”她反问,好像她是这座城市的市长,事情由她决定。他点头。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每一次他都点头。

然后他们手牵着手回家。

他们又争吵了。

开始没有争吵。

他们吃着热过的煎鸡蛋,商量参加婚礼的嘉宾名单。她的亲属比他的亲属多,同事也是。这很正常。他只有一个鳏居的爹,其他人不算直系亲属。他不爱热闹,不会请七大姨八大姑。他刚到这座城市创业,没有太多新识旧故,也不打算在合作伙伴中张扬幸福。她不同,亲戚老表一大堆,她都想请,一个也不想漏过。她读完硕士就来到这座城市,京沪广的朋友她可以不请,身边的朋友和同事总要请,这样一算,人数不少。

他不反对她请那么多人。一车红酒,总得有人喝。他一点也不在乎落单。

他愿意做一个太空人,从地球人手中娶走他们最美丽的新娘。

花销大致也有了预算。近两个月他的预算能力进步很大,这归功于公司的筹办。她不想让他一个人承担费用,他出八成,另两成她出。她可以出三成,但他不干,一定要出到八成。

为什么事情争吵,事情过后他们谁也说不清。不是原则问题。有什么原则?

她根本就是把自己倒贴给他了,搭上供他五年的求学费用,还搭上一次不慎先孕的流产术。她就是不能容忍他对她的指点。她不是新移民。

“为什么你就不能简约一点?”他问她,“我们就不能简约一点?”

“你干脆说我不够成熟,不够内敛好了。”她冲他大喊。

“还有稳重和温暖。”他气她,“还有通情达理。”

“我们住在城市的中心区,在城市的大客厅,凭什么我不能这样?”她气咻咻地说。

“你还不如说中央公园。”他嘲笑她。

她气坏了。他气人的确有一套。他怎么就这么没心?割心刮肺,供出条中山狼?她冲他扑过去。他身手敏捷,跳过床垫。她冲进厨房,再从厨房里冲出来,隔着床垫,准确无误地把半盒冰激凌扣在他脸上,然后呜呜地哭了。九点整他出门去公司,脸上的奶油荡然无存。她打电话请了假,决定一个人清静一天。公司福利不错,她正在收拾新家,部门经理关心地问需不需要多延两天的假,开玩笑说,同事正商量送他们点什么。

“提个醒,他们会捉弄你。”部门经理在电话那头诡异地说,“我听说有人在打听奶瓶和成人玩具的事。”

她乐了,很快开始犯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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