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的传续

有一件善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即便想做、能做，也难以长久坚持。
 
大概是十年前，因工作关系，认识了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初的小方。几年间，他职务有晋升、工作也有变化，我还是习惯叫他小方。他一直热衷于无偿献血，还获得了全国无偿献血贡献奖金奖、省无偿献血促进奖等荣誉。一次闲聊，得知他25年献血50次，总量为1.7万毫升。这个数量约为成人体内血液总量的3倍。
 
是什么力量，使小方如此坚持？带着敬佩和好奇，我了解了一个无偿献血者的点滴故事。
 
第一次献血纯属偶然。那是1997年秋天的一个周日，大学毕业分配到深圳龙岗工作的小方坐公交车到市区玩。在翠竹路边，他见到红十字会的捐血屋。工作人员热情地介绍，身体健康，可无偿献血，供医院临床需要。毕业于医药院校的小方不假思考便填表登记，接受献血前的检验，捋起袖子献了200毫升血。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他带上一本鲜红的献血证和献血后的轻松、兴奋离开了献血点。第二年，他多次经过这个捐血屋，顺便又献了三次血。
 
一件令人痛心的事，使小方对献血有了更深的认识。1999年的一天，在医院手术室工作的妻子闲聊时说起一件令人唏嘘不已的事。一个20岁出头的小伙子酒后与人打架，腹部被人用玻璃啤酒瓶捅伤造成大出血，因医院存血不足、调血不及时，抢救无效而死亡。妻子惋惜地说着，小方内心不禁一阵颤动。那句“献出可再生的血液，挽救不可重来的生命”的宣传标语，反复在小方心田浮现。过了不久，他专门跑到华强北顺电商场前的献血车上献了400毫升鲜血。从此，妻子、亲戚及周边同学朋友，经他动员，纷纷加入了献血队伍。
 
成为常客后，血站有急事也常找他。一次，血站告诉他，医院临床急需AB型血小板，问他是否愿意捐。小方明白：献血可献全血，还可通过血细胞分离机捐献包括红细胞、白细胞、血小板、血素等在内的血液特定成分。他立即决定捐献成分血。在采集机旁坐了三个多小时，看到那一袋橙黄色的AB型血小板液体，想象着这些刚从他身上分离出去的血细胞，即将为患者提供生命力量，他浑身激起一种愉快的感觉。之后一年内，他又接到两次深圳市血液中心告急电话，及时捐献血小板满足深圳市第三人民医院、深圳市儿童医院手术急需。
 
也有很沮丧的时候。2004年的一天，献血数天后收到血液中心短信，告知：很抱歉，您此次捐献的血液检验不合格，感谢您的爱心，欢迎下次再来。一段时间后，再次献血，在第一道关采集指尖血时被告知转氨酶超标，不能捐血。血站工作人员告诉他：转氨酶超标可能是因饮食过于油腻、运动过量、休息不好、疲劳、吃了某些药品或者是肝脏有疾病等导致。另有一次，午餐多吃了几块肥肠，下午献血前检查便不合格。
 
几次献出的血不合格，心情失落的同时，小方反思并查找原因。他认为，那段时间适逢进入新单位，工作忙、出差多、运动少，加上不注意饮食，肉多蔬菜少，体重大增。那年年底体检，还查出了中度脂肪肝。在中断献血3年的时间里，他痛定思痛，开始调节饮食，加强锻炼，恢复良好生活作息习惯。2007年初，当他再次献血时，各项指标均合格。此后15年间，他献全血与捐献血小板交互进行，再无不合格情况。
 
有两件事，使小方感触挺深。母亲回老家照顾住院的外公时，同一病房收治一摔伤的7岁孩子。当时急需输血，但县里没有血站，县医院也无配型的存血。孩子亲属均表示愿意捐血，但医院无奈表示不能违规采血，只能等50多公里外的市血站送血。然而，未等血液送到，孩子已夭折。讲到最后，母亲哽咽着。另一件是十多年前父亲患白血病，化疗期间每隔三四天要输一次红细胞，否则没有胃口、有气无力、昏沉衰弱。陪护父亲住院期间，他见惯了血液病患者苍白脸上渴盼的眼神。
 
血液至今仍是无法用人工制品替代的特殊医疗物质，只有人体才能生产。一个人的鲜血是有限的，可临床用血需求是无限的。虽然一个人不可能用有限的鲜血，去满足太多的需要，但我们可以通过力所能及的努力，让更多的人参与无偿献血。小方这样想，也这样做。工作中，他竭尽所能支持献血。作为龙华区政协委员的他，还动员政协委员、民主党派和机关企事业单位的朋友，捋起袖子参与献血。他甚至带上自己制作的幻灯片，在一些场合展示宣讲无偿献血的意义。不少受小方“愿为生命添把火”热情感染的人，纷纷加入献血行列。有些超龄或身体原因无法献血的人，失落之余，羡慕并点赞献血者的“幸福指标”。
 
已年过五旬的小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10岁。黝黑的头发，白里透红的脸色，还有真诚而灿烂的笑容，彰显着生命的活力。开始献血时，父母见他手臂上经常留下针口，会心痛地劝说。后来，见他很注重饮食、运动、睡眠，身体状态保持良好，也就认可了小方“献血有助于血液新陈代谢，对身体有好处”的说法。而妻子，在他每次献血后，会默默多做些好菜。
 
与小方交谈，如沐清风一般。在其略快的语速里可以感受其善念、善言、善行背后的坚守。他的谦恭，掩饰不了其仁爱和克己的修为。一个利他成为常态的人，浑身上下自会漾溢着坦诚、淡定和自信。他说：“距离60周岁的献血年龄上限，我还有不足十年的献血时间。我要把握献血的频次，尽自己绵薄之力。”
 
秋日的阳光正好。小方陪同我来到观澜湖捐血站。据说，这是目前国内技术装备最先进的血站。10时30分，我成为这个血站当天第一个捐血者。在全透明的玻璃屋内，人脸识别、电子签名、电子屏呈现血滴初检结果等流程，均由5G+AI数智化程序完成。在献血量选项上，我想献400毫升，血站工作人员小冯建议：第一次献血，以300毫升为宜。我感到左臂肘弯有被蚂蚁叮咬的微痛时，血液已沿着塑料管迅速进入一次性血袋。仅几分钟，仪器显示献血已完成。针头往3个密封小管里注入血液，这是将要送到市血液中心实验室检验的血样。转眼间，针头被“吃”进一箱内，连接血袋的输血管被机器热熔封装。工作人员把那袋血捧给我，接过带着自己体温的一袋鲜血，从未有过的喜悦涌上心头。
 
离开血站时，我看见商铺才开门的偌大商城，人流稀松，而陆续前来献血的人已在玻璃门前排队。我不知道，1993年在全国最早开展无偿献血的深圳，每天会有多少人在捐血站，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无偿贡献出去，帮助有需要的人们。有关报道资料显示，目前全市已有超过500万名献血者，在鹏城用身体践行爱心奉献。
 
献血后的第五个工作日上午，我收到深圳市血液中心发的一条短信，告知捐献血液检测合格，并感恩“赠与生命的礼物”。还告诉我，三个月后的2023年1月11日还可以再次献全血或机采成分血。上月中旬才献血的小方，约我明年年初再次前来体验。此刻，我正盘算着已届58岁的身体，还有几次“献身”机会。
 
不知道离开身体变成“身外之物”的血液，会进入哪个人的身体。我相信，千千万万个“小方”，闪着善念红光的鲜血，会连接生命，传续涓滴的美好。

2022年10月23日
于前海双界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