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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眼看人(上)

作者:张建全 来源:那时深圳爱情 责任编辑:manman 2024-10-23 人已围观

我是一只狗。

我照镜子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眼睛和鼻子头儿是炭黑色的,毛色是米黄的,收养我的主人邱一美在看宽屏电视电影《忠犬八公的故事》的时候,说我长得像八公。

我听了有些纳闷,就扭头看了看电视屏幕。电视上的狗跟它的主人正在疯狂地玩闹,我一时恍惚——那狗与我一模一样,真的是我吗?我没有去过美国呀?我的主人也不是那个高鼻梁的美国人呀?

“男主角把爱狗教授演得真好!”邱一美的男朋友黄正宇这样赞叹。

邱一美不同意黄正宇的观点,反驳道:“我觉得他演得不如八公好!这只可爱的秋田犬应该获得奥斯卡金像奖!”邱一美其实是我的第二任主人。

我的第一任主人是一对年轻的情侣,男的叫李晓明,女的叫樊兵兵。他俩经常吵架,后来两人分手的时候,就把我遗弃了。邱一美算是我的养母,我见证过邱一美与黄正宇的恋爱经过。那一年,黄正宇四十多岁,是个香港老板。他在香港有老婆孩子,家住新界火炭的御龙山花园。从火炭搭乘深港两地巴士向北,一个小时就能到皇岗口岸。由于距离太近,香港与深圳就像是一个城市的两个区。

黄正宇专做进出口贸易生意,他常来深圳见客户,离口岸较近的岗厦食街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有一次,黄正宇来岗厦食街街口的“天天渔港”吃饭,由此认识了在渔港当咨客的邱一美。黄正宇是个很会夸人的男人,他见了穿旗袍的邱一美,就说:“小姐真美!你是哪里人呢?”

“杭州人!谢谢老板夸奖。”

邱一美实际不是杭州市人,而是杭州市郊的萧山县(现已改区)人。但她一米七的个头,大眼黑发,白肤红唇,黄正宇真以为眼前的美人不仅是杭州人,而且判定她是杭州大户人家的大小姐。

吃完饭,邱一美送黄正宇出了门,就把一张名片递给邱一美,说:“常联系哦,我真的很欣赏小姐!”

“谢谢黄老板,欢迎您常来我们渔港!”邱一美收好名片,笑着对黄正宇说。她好像对这位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黄老板也蛮欣赏。

我们狗看人,确实觉得人也低,但我看人蛮准呢!我看得出来,这黄老板几次三番来“天天渔港”,每次手上都有礼品袋,里边装着香港那边出产的时装、化妆品、巧克力、饼干糖果什么的,邱一美收到礼物当然高兴。渔港的同事调侃邱一美,说那个香港老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我们狗也像人类一样,记事之前——爹娘是谁,家在哪儿——都不怎么清楚呢。我只是依稀记得,我的前主人李晓明和樊兵兵牵着我到岗厦食街,正要进“天天渔港”大门时,被邱一美挡住了:“帅哥美女,咱们酒家不让带宠物犬进门的,抱歉啦!”“好,那我把它拴在门口行吗?”“行的,那你可拴好了,别让它跑丢了。”

这样,我就被前主人拴在了“天天渔港”大门口左手石狮子的腿上。

过了一个半小时,李晓明拎着一个酒瓶出来,樊兵兵稍后也出来了,但她却哭着跑到食街街口,拦了一辆的士,独自走了。“一别两宽,我不稀罕!”李晓明朝的士大喊,“啪”的一声,酒瓶随之在他前边的石板路上碎了一地。

“咳,咳咳,你咋回事儿?”穿保安服的食街管理员过来,问李晓明。李晓明像是醉了,也哭了,凶巴巴地面向管理员吼道:“我他妈想死!”

管理员仔细打量着男主人,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叹气道:“我不与醉汉计较!”

邱一美出了门,对李晓明说:“大哥,别忘了你的狗。”“什么狗?我人都没有了,还要狗?”李晓明说完,踉跄着走了。

我在“天天渔港”石狮子肚皮子底下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天亮,都没有人搭理我。

邱一美第二天上午来上班,看到我,惊讶地说:“呀!看来他俩可真顾不上你了!”

邱一美说完话,就到酒楼拿了块带肉的猪腿骨,又打了半碗水。

我等主人等了一个晚上,心里是凉透了。我本想埋怨主人太不负责任,太冷酷无情,他们怎么就把我当成一块抹布,说丢就丢了呢?我可知道了,为什么全国各地会有那么多流浪狗了。有我主人这种人在,流浪狗就不会绝迹。我听过有太多人讨厌流浪狗、打骂流浪狗的。但你们不想一想,狗也不想流浪,不想过那种无家可归、缺吃少穿、无医无药的生活。你们要指责,也应该指责遗弃狗的人;你们要控诉,也应该控诉造成流浪狗的社会!我在被主人遗弃后,变成了酒楼门口的乞丐,好在“天天渔港”不缺我吃的喝的。开始,邱一美一个人关心我、照顾我,后来酒楼的老板、厨师、服务员都照顾我。有时候不在饭点,他们就让我进到酒楼里边,有人帮我洗澡,有人帮我修发剪毛,还买好看的衣服给我穿。他们七嘴八舌地给我取名字,邱一美说:“我说了算,就叫它天宝,天天渔港的宝贝,天宝!”“这名字好,天宝,天宝!”酒楼老板也认可了,我从此有了人的名字。

我不想吃闲饭,我想工作,老板于是每到饭点时,就把我拴在石狮子的腿上,进进出出的客人见了我,我就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与他们对望。我好像成了“天天渔港”的礼宾狗。“小狗真可爱!”听到这样的夸奖,我心里高兴;有的小孩过来用手摸我脑袋,我也不反对。为了表示对他们的欢迎,我还会摇摇尾巴;有的人不小心踩到我,我“汪汪”地叫一声,对方吓一跳,邱一美听到我的叫声,会马上出来,对客人解释说:“我们天宝不咬人,它可乖了!”

客人听了,马上就镇静下来。一次次经历这样的事,我就总结了一下,调整了站位,尽可能低调做狗,让自己待在安全的角落,笑脸示人,不随便喊叫,以免吓了客人。功夫不负有心狗。过了一个月,我成为“天天渔港”的活广告,邱一美给我做了一件红 T 恤,上面印着八个字——“天天渔港,天天快乐”,我天天在石狮子跟前值班。有人打电话约朋友,大声喊:“你就来那个门口有狗的渔港,我在这儿等你!”半年后,我在“天天渔港”当礼宾狗的工作结束了。原因是黄正宇和邱一美发展成为恋人了,他俩在皇岗世纪花园租房同居了。邱一美辞了在渔港的工作,专职当了黄正宇的女朋友。

黄正宇平时在香港,每周两个晩上与邱一美同住。平时,邱一美无事可做,寂寞无聊得要死,于是就与黄正宇商量,说想把天宝收养过来,平时有个伴。

“没有问题啦!”黄正宇可能心想,有个狗拴住邱一美的心,他不在深圳时,也放心一些。

酒楼老板一听邱一美来牵狗,说:“那太好了,你不在,别人没有耐心照顾它。”

我这就被邱一美带走了,住到了皇岗世纪花园的公寓楼里。从此,我的主人就换成邱一美了。虽然黄正宇每周过来与我们住两个晚上,但他更像是我与邱一美的客人。

我是公狗,我与邱一美的人狗二元世界充满了幸福与快乐。我陪着邱一美,我心里百分之百满足了,但她却不,她还要让黄正宇陪她。黄正宇每次到来,我都退居二线,进不了邱一美的卧室,更上不了床,我会被他们俩关到客厅。他们俩在卧室,听音乐、说笑打闹,还把床闹得“吱吱”响……男人女人激动时,发出尖叫声怪吓狗的!

我怕邱一美受欺负,见他们开了门,就猛扑进去,想攻击黄正宇,“汪汪……”,我想证明自己的价值。

“天宝,天宝,听妈妈话,你爸爸是好人,是爱妈妈的人!”邱一美搂着我,她全裸着身体,我也就不咬所谓的黄爸爸了,我就舔了舔邱妈妈的脸颊。想舔她的胸,她却把我推开了。在我们过着如此这般的幸福生活中,深圳的发展与变化,深刻地影响到我们的生活,尤其是深圳与香港的来往出行。不知从哪一年开始,中央政府提出建设“大湾区”的规划,把粤、港、澳包括到大湾区中。如此,粤、港、澳三地的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就方便得没有丝毫的距离感。

尽管在法律意义上仍有境内境外之分,出入境时仍然要查验证件,但国家出入境管理工作不断优化办法,提高效率,现在有了电子仪器,往来人员早已实现了自助验证通关。如此,过关一次,就跟你在自动售货机扫码买饮料一般快捷便利。

但是,世间爱狗人士没有当权,在上述出入境管理办法当中,却没有人想到——人的出入境的确方便了,但我们狗狗方便吗?人可以自助,可以持有合法有效的证件。我们狗呢?我们既没有独立的身份证,也没有自助的能力。我们受主人饲养,也依附于主人生活,主人出入境时,依法却不能随便带着我们同行。我代表狗抗议这种“歧视”狗狗的政策! 当然,人们怎么会在乎一只狗狗的所思所想。

我和养母邱一美平时住在皇岗世纪花园,这里距离皇岗口岸很近,坐出租车不用跳表就到了。邱一美每次接送黄正宇出入关的时候,都带上我。我由此成为经常光顾皇岗口岸的狗。旅客出入口那一排店铺——外币兑换专门店、免税烟酒店、茶叶店、恒香饼店、旅行箱包店、鲜花店、行李寄存处等,都是我熟悉的店。店老板也都认识我,知道我的名字。

“天宝,天宝!”他们叫我,我看他们,我不能用语音与他们打招呼,但我会用摇尾巴的方式,表示“你好,你好!”。邱一美每次送黄正宇过去香港的时候,往往是周一早上,因为黄正宇要赶回位于九龙塘的公司上班;而每次接黄正宇回深圳的时候,常常是傍晚,因为黄正宇只有在下班后才来深圳。

平时,邱一美没有什么事,天气好的时候会带我去皇岗公园、红树林海岸沙滩,要不就去万象城购物广场。有的地方不让狗进,她就选择有露天座椅的地方,如星巴克咖啡馆。我发现她每次外出,都精心地打扮一下,穿衣服也很讲究。她喜欢喝咖啡,一坐在露天的椅子上,要一杯咖啡,就能消磨她半天时间。她看手机,翻画报,约朋友聊天,尤其是约男朋友聊天,好像老高兴了。但我听不懂人话,他们兴高采烈地说着,我怡然自得地听着,就当是人声相伴狗休闲。

当然在家待着的时间更多。我喜欢享受养母专门照顾我的感觉。她给我吃狗粮,但她吃饭的时候,又老是诱惑我想与她共餐。她坐在餐椅上,我就双腿站立,给她作揖,心里说:“求求你,给我尝一尝!求求你!”

我养母心软,只要我求她,她没有一回叫我失望的。于是,她吃鸡腿我吃鸡腿,她吃牛肉我吃牛肉,她喝牛奶我也喝牛奶……

她约姐妹们来家里做饭、聊天、打麻将。来客见了我也夸奖我,但都说邱一美“你也太惯着你家天宝了,一只狗狗,上你的床,卧你的沙发,还能坐你怀里……”。

我才不管她们怎么说呢,我想咋地就咋地,我还想说,我与养母还在浴缸裸浴呢!你们管得着吗?
…………

一年后,黄正宇过来高兴地对邱一美说:“一美,我办好了离婚手续!咱俩可以结婚了!”

“是吗?”邱一美激动得哭了,她上前拥抱了黄正宇,就像平时抱我一样。我看着他俩,心里很不舒服。说实在话,我有些嫉妒呢!我“汪汪”两声,他俩就进去卧室了,又把我关在客厅。我在门口照例听到他俩与以往一样的声音。

一个小时后,他俩赤身裸体地出来,又依次到卫生间淋浴洗漱。然后换了衣服,用狗绳牵着我,一块到皇岗食街吃饭。饭后返回住处时,他俩一边走一边聊天。

黄正宇说:“咱俩终于可以把周末夫妻变成天天夫妻了!”
邱一美说:“是啊,我在琢磨,我搬过去香港与你同住了,天宝怎么办?要不要带着天宝一同赴港?”

“我随便,你可想好了!只是我为咱俩租的房子比深圳的小多了。你是知道香港房价的!”
“我舍不得它!它跟我的儿子差不多。”
“可咱俩要生自己的孩子呢?将来怀孕,也不宜养狗哦!”
“那怎么办呀?”
“要不要考虑送给你的哪个姐妹?”
…………
 
我的命运即将改变,但我一无所知。当有一天邱一美收拾了几大箱行李,并且装上粤港两地车牌的面包车从皇岗口岸车辆出入境通道过关时,她把我交给了平时与她打麻将的牌友,名叫亦萍姐。
 
亦萍姐也住在皇岗世纪花园,算是我们的小区邻居。她男朋友是一位香港货柜车司机。她住的房子与我们家相隔几栋楼。邱一美以前每次去香港,我就会在亦萍姐家暂住,但这一次,我的暂住变成了长住。
 
亦萍姐对我爱理不理,她把我关在他们家卫生间,一关就是一天,我没有办法去外面草坪上大小便,就只好在家里就地解决,亦萍姐回来,每次都对我一顿数落,她的男朋友有一次上卫生间,不小心踩了狗屎,还恶狠狠地踢了我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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