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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眼看人(下)

作者:张建全 来源:那时深圳爱情 责任编辑:manman 2024-10-23 人已围观

我想回家,一天天过去了,一月月过去了,总没有见邱一美来接我。有一天,有个送快递的来,我趁亦萍姐不注意,就跑回家了。

可我不知道咋回事,我家的门关得严严实实,我踢门,我“汪汪”地叫,都没有回音。没有办法,我按照过去和我养母去接黄正宇的路线,去皇岗口岸,在旅客出入口,开始蹲守等待。我在这个位置,曾经和养母等到了黄正宇,也曾和亦萍姐等到过养母邱一美。我盯着络绎不绝的人流,好像每个男人都像黄正宇,又都不是黄正宇;好像每个女人都是邱一美,又都不是邱一美……

一天过去了,我不吃不喝。“这不是天宝么!”皇岗口岸免税店老板说了一句,扭头又走了。

“这狗是谁丢的?在这儿待一天了!”
“流浪狗,快点走开!”
“好可怜哦!谁这么缺德?”
“其实丢了狗的人跟丢了孩子一样!”

“天宝,来,吃点香肠!”鲜花店的依依姐给我两根香肠,还把矿泉水倒在路边石板的凹槽处,我吃到了天下最美味的食物。“你怎么在这儿待一天了?你家主人呢?你是等他们吗?肯定是!快下雨了,你到我的花店门口雨棚下待着吧……”

我听不懂人话,但依依姐给我吃喝,用手抚摸我,我感觉她是个好人,她回花店时,向我招手,我就跟她去了。花店是入境旅行必经之地,我守在这里,仍然盯着旅客出口。我站着累了,就蹲着,蹲着累了,就趴着……

我半夜睡着了,第二天依依姐上班时,见了我,惊讶地说:“呀!天宝,你从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吧!你在这儿等到什么时候呀!”

我想过回亦萍姐家。但那里是监狱,我死也不想去了。这天下午,我沿原路返回皇岗世纪花园,我家的门开着,我高兴地“汪汪”两声,没想到房子里有一个老头,他见了我,吼了一句:“出去,哪来的野狗?”我不走,这是我家!老头拿着扫把,扬着要打我,我一闪,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是不是邱小姐的狗呀?她退租了!她嫁去香港当新娘子去啦!”
 
我家的家具都没有了,空荡荡的地板上,只有搬家工人丢下的空矿泉水瓶斜卧在墙角处,我见陌生的老头不待见我,就只好离开,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院子里游荡……
 
“天宝,你跑哪儿去了?”有人喊叫,我回头一看,是亦萍姐,她正向我跑来。我扭头就跑,她追,但她穿着高跟鞋,跑步不是我的对手,只三下两下,我就蹿出小区,把她甩得无影无踪了。可我去哪儿啊?哪里有我吃的饭和住的房?我的家是哪儿呀?想来想去, 我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了,那就是返回皇岗口岸花店处,我还要继续等我养母邱一美。她去哪儿了呀?她会不会迷路了?她要是找我找不到,该多么着急呀!
 
半道上,电闪雷鸣,大雨如注,我只好在高架桥下面避雨。我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有五六只大小不等、颜色各异的野狗,它们很瘦,很脏,毛很长,眼神十分冷漠。见了我,它们从四面围拢过来,不怀好意。如果我不采取措施,就有可能被侵犯,被咬……我扭头就跑,冒着大雨,蹚过地上一汪一汪的水潭。野狗可能平时饥饿的时候多,也许还有病,跑起来没有力量,东倒西歪地,所以追不上我。
 
快到皇岗口岸时,路边有辆大货车坏了,卸了一个轮胎,用千斤顶支撑着,我累得走不动了,就在车盘底下歇息、避雨。结果我睡着了,第二天天亮,司机过来安装轮胎时,我才醒来。“小狗,你想跟我去蛇口吗?陪我给人送货吧!”司机没多久就修好车,把我抱上副驾驶室,就直奔蛇口而去。
 
约半个小时,车到蛇口一个电子元件厂,工人卸货时,司机不知跑哪去了,我在车跟前蹲着,可穿保安服的人过来,拿着警棍,吼道:“工厂重地,不许野狗闯入!”
 
我见来者不善,赶紧跑出工厂大门。门口是条大路,东来的、西去的车辆拦住了我的去路。我在门口等司机,可他开车出来时,坐在司机室看不见我,我朝他“汪汪”他也听不见,我看着他汇入车流远去。我想哭,他这叫干什么呀!把我拉到这么远的地方,就是为了解他一时之烦闷吗?
 
何去何从呢?我要是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待着,我只能成为流浪狗,成为不受人待见的野狗。可我不是野狗,我是有主人的,我的主人是爱我的,她肯定在找我,她会从皇岗口岸入境来找我!
 
我凭着记忆,由蛇口街头出发,自西向东。原来从皇岗口岸朝南看,隔着深圳湾海域,就能看见香港那边一片楼,我从蛇口朝南看,好像还是那一片熟悉的楼。这样看,我的大方向就没有错。
 
可是平时没有走这么长的路,我跟跑马拉松比赛一样,开始了孤独的慢跑运动。
 
我大约用了两天时间,沿着滨海大道,走走停停,经过了深圳大学、红树林、深圳湾大酒店、福田保税区,终于在一个午夜时分抵达了皇岗口岸。这时依依姐的花店早关门了,我饥饿难耐,疲乏不已,就在花店门口的金橘盆栽旁边沉睡过去……

“天呀!天宝,这么长的时间没见你,你去哪儿了?你没有回家吗?你还不死心吗?还要在这里等主人吗?你饿了吧,来,我给你拿肉肠来……”依依姐第二天上午上班时,惊讶地看到我。她说完话,就开了店门,把肉肠和一碗水放我面前。
 
我一边吃,一边掉眼泪,一边摇尾巴。依依姐像我的亲姐姐!“不着急,慢慢吃,吃完饭,我给你洗个澡好不好?”依依姐带我来到花店里的冲凉房,给我洗了一个热水澡。她一边用吹风机给我吹干毛发,一边说:“你的毛也长了,改天等我有空了,我带你去宠物店,给你剪剪毛!”
 
有客人来买花,我就自觉避开了,我在花店里,会吓到客人。我仍去三十米外的旅客出口处,蹲守着。入境的客人依次从我身边走过,偶尔有人议论着什么。
 
“这个狗还在这里!”
“它是个秋田犬,原产地好像是日本!”
“这种犬最忠心!它在等它的主人呢!”
“你看看,它像不像深圳版的‘忠犬八公’?”
…………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我在皇岗口岸等了足足三年,依依姐决定帮助我。她说:“天宝呀!你这样傻等可不行,我帮你通过网络寻主吧!”
 
随后,她就拍了我的照片,配了文字——
 
好狗寻主启事
本人依依,手机号 1391 ……现有一只秋田犬,名叫天宝;之前它的主人多次来我花店买花,我由此认识了天宝。但它的主人从皇岗口岸过关去香港后,天宝就守在口岸等主人接它回家。遗憾的是,几年过去了,天宝老了,也没有见主人回来接它。谨此告示,寄期望于天宝主人看到并与我联系!天宝想回家!地址:深圳皇岗口岸出入境旅客通道/依依花店

我无法知道依依姐的这些做法,但网络没有界限,“香港爱狗协会”随后在电台、报纸上转播(登)了这个启事。一个月后,依依姐高兴地说:“天宝,喜讯呀喜讯,你养母邱一美打电话来了,她周末过深圳来接你去香港!”

“天宝真是个情意深重的狗!”花店的护工刘师傅在旁边附和道。
 
依依姐连忙带我去宠物医院体检,打狂犬疫苗,末了转车到宠物店,又理头发又剪毛,还买了一个绿色小背心,让店员用白线绣上“天宝”两个大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主人邱一美电话:1382……”
 
那个周日下午,依依花店门口停了一辆粤港两地车牌面包车,正是接走我养母的那辆车。我激动得要死,心里喊着:“妈妈,是妈妈吗?你还好吗?你没有走丢吧?”
 
面包车的电动门开了,邱一美穿戴讲究地下了车,只见她怀里抱着两岁大的小男孩。我扑上前去,双腿站立,想抱抱养母,但她却闪身后退,她怀里的儿子“哇哇”大哭起来,司机座位下来的是黄正宇,他赶忙过来接过孩子,扭头对依依说:“拴住狗,别让它伤了孩子伤了人!”
 
我伤过谁?多少年来我咬过谁?伤过谁?我要是邱一美,是不会和这种男人在一起的。
 
“天宝,天宝!”邱一美过来,蹲下身,用她的脸贴着我的脸,我流眼泪了,她继续说:“你想我了吗?我把你托付给亦萍姐,她说你跑丢了,我为此与她吵架,后来与她绝交了……”“妈妈,妈妈……”黄正宇的儿子喊叫,伸手要妈妈抱,邱一美站起身来,接过儿子。依依姐拿来狗绳,拴住了我并把缰绳交给黄正宇。“依依小姐,谢谢你帮我找回天宝,这一万块钱是我的谢意金,请你收下!”邱一美说着,就把十张“大黄牛”(1000 元港元纸币)递给依依姐。
 
依依拒收,扬扬手:“我不收你钱,我是看在天宝的面子上,它是条好狗,比人好的狗,我为它做的事,我愿意!”

“那就当是我替它还你狗粮钱吧!”
“不用的啦!它像我的店员,还是我的伙伴,我喜欢它,自愿照顾它的!”
“那我就不勉强你了,我们回去香港,将来过来时再带它看你!”
“好吧!”依依姐伏下身,抚摸我的头,她眼眶湿了:“天宝,你要回家了,以后姐会想你……”

我看她难过的样子,就双腿站立,想抱她,她知道我的意思,一下子抱起我来,“呜”地哭出声来……

过了好大一会儿,依依姐松开手,黄正宇牵着绳,打开车辆后备箱。

邱一美:“让它坐副驾驶位吧!”
黄正宇:“它是狗哎!儿子怕它!”
邱一美:“后备箱太闷了吧?”
黄正宇:“没有关系的啦!”说完,他就牵着缰绳,准备把我塞进后备箱。我记得,以前我和养母看电视,绑匪常常用后备箱装人呢,黄正宇怎么像绑匪呢!我突然决定不跟他们走了,养母既然别来无恙,还结婚生子,过着幸福的生活,我从此就放下心来。再说,那个家的主人是黄正宇,他们夫妇的儿子才是他们的宝宝,我的位置是多余的,养母邱一美这么多年不找我,恐怕她的情感重心也早就转移到老公和儿子身上了。当年她独居深圳时,为消除寂寞,我成为有缘与她相伴的狗。我与养母邱一美的情缘,也许在她退租皇岗世纪花园的房子时,就已经结束了。在人世间,人与人的缘分,都是阶段性的,有开始,就有结束。何况人与狗呢?我与第一任主人李晓明、樊兵兵的缘分终结于他俩的分手;我与第二任主人邱一美的缘分终结于她出嫁到香港。现在,我与依依姐结缘了,我该到了“去旧迎新”的时刻了吧!
 
世人都赞美狗对人的忠诚,但忠诚也应该是相互的。如果我无条件地忠诚,去了黄正宇家,我的忠诚就成了邱一美的包袱了。想到此,我挣脱了缰绳,跑去了一边。邱一美把孩子交给黄正宇,一个人走近我,我知道她要抱我上车,但我不想跟她走了。她向前,我后退。
 
“依依,我看天宝是不想走了!”邱一美说。
“也许吧,要不你上车上,我送它上车!”依依姐过来,我上前抱着她,但她走向车时,我“汪汪”地叫个不停,邱一美一个劲地喊:“天宝,上车,我们回家!”

我不愿意靠近车辆,依依姐停住脚步时,我就不叫了,但她要走近一步,我又叫了。

“看来,它是跟你有感情了!”邱一美对依依姐说。
“要不,就不勉强天宝了,我把它放花店门口,你打开车门,慢慢行驶,你在车上喊,它要是上车,那你就带它走,它要是不走,那你就交给我收养,这样好吗?”
“好,这样好!它要不走,我们也问心无愧了!”黄正宇说完,就让邱一美抱着孩子上车,他则开车调头,把面包车伸缩门打开,面向天宝,如蜗牛般行驶。
“天宝,上车,咱们回家!”邱一美喊我,我蹲在花店门口,看着慢慢行驶的车,如蜗牛般前行,最后驶离,又经皇岗口岸出入境车辆通道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

我突然想哭,不是因为养母邱一美走了,而是因为我找到了真正的家——依依的花店。多少年来,我本就已经在自己命中注定的家里了,却期待着曾经的有情人带我离开,把过去的妄想当成追求,殊不知,善良所在之处才是安身之处。依依姐心善,她的花店门口虽难掩挡风雨,但有依依姐,那里却四季如春。

“走,天宝,我带你去滨海公园遛一遛去,那边说不定有小母狗呢!”
“去吧,我守着花店。”护工刘师傅说。
 
2023 年 2 月 16 日
于白云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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