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巫毛拜陀》自序

有一年躲游勇，全村人上了后山的大洞里藏起来，谭家一个好吃懒做的后生夜里溜回村里偷杨家的腊肉，不料火把举得太高，点燃了木房子，杨家顷刻化为灰烬。从此槽门和高墙成为杨家菜园边低矮故墙的记忆。

谭家的靠山叫关陇坡，是全村最高的山，此山有两个山口，最高的山口翻过去叫杀牛坪，是强盗偷牛盗马后杀牲的地方。稍低的山口翻过去是一个空峒子，叫上关陇，从此峒子往左是唐姓的关陇村，我外婆就是关陇村人，叫唐钊。往右是陇旺村，也是唐姓。我表妹金花就是嫁到陇旺村。

 

杨家的后龙山叫矮山角和小弯坳，矮山角有一个大山洞，躲兵匪用的，翻过山去是哪盘屯，这个村也只有唐杨两姓。这个村出过一个公社税务干部，几个公办教师。

小弯坳翻过去是空洞子，叫里弄，里弄有一处叫坟山，以前在此挖窑烧瓦，挖出很多人骨头，乡人路过都很害怕。坟山再往下是过棍村，有李姚两姓人家。李家以出过甲状腺肿大的老汉和私生子出名，姚家以出过草医和麽公出名。

过棍村再往下，就是陇西村，这里在我印象中属于当地最低洼的地方，气候最暖和，每年这里的苞谷最先成熟，我满姨杨林英就嫁到陇西村，当时村里只有两户姓谭的人家。我满姨叔会吹唢呐，我们管唢呐叫八仙，小时候跟外婆去满姨家吃早熟的烧苞谷、听满姨叔的八仙调，是我最快乐的享受。

毛拜陀最矮的村口叫陇阳坳，在村东边，坳口有当年满舅杨再清和满舅杨再见种的马尾树，如今已成风景林。翻过陇阳坳就是空洞子下陇阳，下陇阳往左去是杨姓的小陇阳村，往右去是杨唐二姓的哪盘屯。

毛拜陀村西还有一个山口叫上洞子，在谭家屋子的左边，翻过去又是一个空洞子，叫岩码颈，大概是用石头在两山的夹口码起来拦牛马的关卡，故以此为名。岩码颈过去就是里弄空洞子。

毛拜陀就是这样一个四面环山的喀斯特地貌的岩洞子，四处怪石林立，山顶大多是掩盖不住石头的灌木和蕨蕨草。大一点的山林，长在村西山上的白岩脚、小弯坳与矮山角之间，都属于谭家的老祖业。杨家大块的山林在里弄的黄岩坎上方，每家有一片。

当门坪是毛拜陀耕作区中最大的一块平地，除此之外，可用牛耕的台地不多，用"地无三尺平，出门就爬坡"来描述毛拜陀一点也不过分。

毛拜陀的农作物主要有苞谷、红米、火麻、四季豆、饭豆、蚕豆、豌豆、黄豆、红薯、南瓜、向日葵，房前屋后还种点佛手瓜和泥巴豆，由于地贫土瘦，靠天吃饭，产量很低。大概是我母亲的太公当团练头目时有点钱，在八十里路外的秧村买了几十亩水田，所以毛拜陀人每年也可以吃上几顿大米饭。每当来客主人用碓春大米时，家里的老小就高兴得不得了，难得吃一餐大米饭呀！

在我的记忆里，村人吃不饱是司空见惯的事。

毛拜陀的耕作区主要在哪盘屯、下陇阳、毛拜陀、上洞子、里弄，改革开放以前几乎家家缺粮，改革开放后才解决吃饭问题。

也许天下的石头都跑到毛拜陀来了，洞子头的苞谷地大多一个石窝只能种一株秧苗，满山遍野的苞谷成熟时，剥半天跑一大片才能收获一背篓。

生于斯长于斯，我几乎熟悉这里的每一片土地，我知道下陇阳的台土种黄豆好，小弯坳的山地种糯苞谷好，黄岩坎的苞谷秆甜，但苞谷棒子长得只有小麻雀大。

毛拜陀的村民或许是天底下最苦的农民，春天他们要把自家猪圈牛圈马圈里的农家肥一背篓一背篓翻山爬岭送到石窝地里，然后一锄一锄地挖开硬土，当然还不能太用力，否则锄头会碰到石头上崩缺一块。在挖开的石窝地里丢下三五颗苞谷种子，再用少得可怜的泥土盖住，等待它发芽生长。

苞谷苗长出后，至少要薅三次草才能完成护理任务，特别是夏天薅二道草的时候，锐利如刀的苞谷叶会把你割得脸脖手血痕累累。夏天还有一项重要的农活就是把山上的蕨蕨草割回家储备起来以便给牛马垫圈。假如下大雨不能出工，你还不能歇息，圈里的牛马猪在造反，它们的叫唤声在抗议，饿了！你还得披上蓑衣，背上背篓，拿上镰刀，去为这些牲畜打猪菜割马草，这时的牲畜你得叫它们爷爷，谁叫毛拜陀没有牧场和养猪场呢！要知道出外运输靠马全年吃油靠猪台土耕种靠牛，得罪这些爷们你不想过日子啦！

秋天打完苞谷后，把老苞谷叶砍回家中做牛马过冬的饲料。冬天把地里的苞谷桩和杂草拔割干净背回家中，当作来年的生活燃料。同时犁地挖土把来年的耕地沤起来。

如果说把七八十斤一背篓的圈肥一趟趟背上山坡是累活的话，那么冬天的砍柴挑水则是苦活。杨家的山场多在里弄的黄岩坎，七八里远，砍柴时累，背柴扛柴回家更累。上坡下坎，山路七拐八弯，你得歇好几回气才能把一捆柴火弄回家。

毛拜陀是典型的喀斯特石山区，无江河溪流，靠天下雨吃饭。每家每户都有几座自挖的山塘。我在毛拜陀生活的时候水泥还没普及，山塘多漏水，所以村民要到哪盘屯、小陇阳等村去挑水。一担水少说也有七八十斤，如果路上摔跤，桶破水洒，你得从头再来。天寒地冻，你在背柴挑水的路上，那滋味无异于鞭抽针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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