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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进南方的深夜里
作者:王国华 来源:《我的光辉岁月——深圳散文四十年》 责任编辑:pengfei 2023-01-17 人已围观
宵夜让岭南的夜更像一个白天。大街小巷的饭馆门前都是饥饿的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这么饿。
单位对面有一个三毛砂锅粥,傍晚开门,营业到凌晨四五点。都说宵夜影响身体健康,但食客们依然孜孜不倦地吃。等吃早茶的人陆续出来了,宵夜者才准备回去休息。砂锅粥以粥为主,兼卖酒菜。我比较喜欢这家店铺里的蘸水豆腐,据说属于潮州菜系,单薄的油炸豆腐,放在盐水里蘸一下,吃进嘴里,仿佛没有。正好可以下酒。
去年夏天,单位门口冒出一个烤蚝的摊位。几个忙忙碌碌的年轻人,每天晚上十一点多出摊,开蚝、烧烤、端送、收费,各司其职。十来张小桌,每天都能坐满,还有人站在旁边等着。下了夜班,总能看到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坐在那里吃,也有形单影只的貌似刚下班的白领。一打烤蚝,两三罐冰镇啤酒,在暑气渐消的晚上,在芒果树下的阴影中影影绰绰地吃着。他们是夜晚的魂魄。走过多次,我都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他们也不知道有个路人的心中一闪念地想了他们一下。蚝有什么可吃的呢?蚝本身没有味道。那是地沟油加粉丝加蚝,在烟火的烘烤下发生了化学作用。
他们主要还是吃作料。从食客中间穿过,我常常被浓重的味道吸引。
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长了,才能逐渐感受到这个地方的皮肤的跳动。到了一个城市,朋友领到一个饭馆,点一碗正宗的本地面,说这是本地最有名的。正襟危坐地仔细品了,心想,也不过如此嘛。领你来的朋友满含期待地问,怎么样?你只能说,好好。但脸上的表情暴露了你的心思。朋友张口结舌说不清,只为你的不贴心而失落。
一个事物的好,怎么可能是一惊一乍的好。一定是简单的,润物细无声的,让时间引领着走过去的。
一种小吃总要吃上几次几十次才能渐入佳境,得其妙处。一见倾心的食物,吃几次也就厌倦了。天下哪有神仙妹妹,往往是一个普通女人看得久了才成女神。有的女神看得久了又成普通女人。
一份炒米粉有什么好处?听一个朋友绘声绘色地讲自己对炒米粉的倾心,我怀疑他是沉浸于以炒米粉为标志物的一种生活方式,或者是往日的一个印记。
那些食客白天太忙了,有那么多事等待着他们。他们被暑气驱赶着,忙忙碌碌地跑来跑去。晚上,驱赶他们的人也累了,也要休息了。驱赶的和被驱赶的,都要用吃饭去打发一天中剩余的时光。这时候,他们都回归了自己。
再过些天,烤蚝摊不见了。应该是附近居民投诉,也可能是保洁员投诉了他们。每到晚上十点钟以后,人行道上便出现一个三轮车,三轮车上有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烤蚝摊搬至对面三毛砂锅粥",连续好几个月都是这样。
那些吃一次就成为回头客的人们,被招牌牵引着,从芒果树下走到了砂锅粥铺,从黑夜走向了白天。
白天的酸甜苦辣全部散去,如同水落石出,只剩下一块无边无际的黑色的幕布。那是忧伤。忧伤像个无底洞,把生活最本质的一面暴露出来。
记忆里很深的一次是在十多年前,那时我还没来深圳。我们做都市报,每天都要抢各种新闻。一个寒冷的冬夜,报料人打来电话说人民大街上发生车祸。我们都要签版付印了,赶紧撤稿等稿。
一个年轻的清洁工下班骑自行车回家,昏黄的灯光下飘着清雪,一辆飞速而来的汽车把她撞到了人民大街的隔离带上,而她的家就在离事发地几百米的地方。
闻讯赶来的新婚丈夫抱着妻子的尸体号鸣大哭,随后爬到轿车顶上又跳又跺,顿足捶胸。
记者一边赶稿子一边讲述,我转身看着外面越来越乱的大雪,想象着不远处那个从此将孤独一生的男人,想象着他悲痛欲绝的样子,感觉这雪夜实在是一个无底洞。
那是我对黑夜最深的感触。
那时我总是做各种各样的梦。其中一个是,我在屋子里睡觉,明确地感觉到门没有关严。外面有人在吵吵嚷,我听得到,但深陷梦魇,拼命睁眼也睁不开,那种感觉太难受了。我听到喊声越来越大,听到有人在向我的屋子的方向噔噔噔地跑。我总得有所反应啊。但我的眼睛就是睁不开。
最后怎么样了,不得而知。唉,我不要在这无底洞里过一生。
刚到深圳那年的暑假,妻子带着女儿来看我。朋友在一个饭馆请我们吃饭。吃完已是晚上十点多。我们把剩菜打包,一行人走出来。门口的暗影里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白衣服的女孩儿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大家继续走。后来我听清了,因为她又说了一次:大哥,把你的剩菜给我吃吧。我饿。
我没犹豫,下意识地把打包盒递过去。朋友把车开出来,我们坐上去。擦身而过的一瞬,我看见那两个女孩端着打包盒,正捏着牛肉片在认认真真地吃,应该是饿坏了。她们穿得干干净净,吃相文雅。我们一帮人嘻嘻哈哈的,没人注意她俩。妻子注意到了。回到住处,她跟我说,当时想下去给她们五十块钱。
我说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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