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界河无界

已无从考证双界河名称的来历，但双界河在深圳经济特区建立的40年历史中，确实发挥过分界作用。
 
宝安县在深圳经济特区建立之前的1979年，曾一度被取消建制。1981年10月，宝安县恢复建制，县城设在新安镇。经济特区建立以后设立了管理线，由约3米高的铁丝网和用花岗岩石块铺设的巡逻道路，以及检查站、耕作口构成。从荔山耕作口开始，管理线内侧是南山区，外侧是条河，河的西边便是宝安县城新安镇。这条源自南山铁屎岭南麓的小河，107国道横跨其上，河边有当时人流量、车流量最大的南头检查站。小河下游，便是珠江口东岸前海湾滩涂。全长5公里多的小河，在这里既分隔了南山与宝安的行政区域，也把河东、河西分成了“关内”与“关外”。此河便成为名副其实的界河。
 
20世纪90年代初，我曾经在双界河边湖滨东路的县机关工作。当时的宝安县城，虽然处处弥漫着开发建设的生机，但还存留着些许田园景色。那时的双界河也在县城的开发中经历了整治，河道不宽，但由混凝土浇筑的剪力墙垂直于河岸，还算整齐划一，河里长着丰茂的水草，夜晚蛙声如雷。
 
工厂和商店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空气中不时飘过工厂生产车间特有的塑料味，河里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变浊了，有时像墨汁一样发黑。闲来偶尔散步到河边，甚至会闻到阵阵潮湿腥臭味。双界河仿佛被遗忘了一般，寂静地成为一种边缘的存在。水草不复存在，更看不到鱼的踪迹。河道裹挟着漂浮的垃圾，缓缓流向107国道下方入海口的淤泥滩涂。据说，上游及两岸雨污混流、河道严重淤塞、工厂和居民小区的污水暗涵直排等是造成水体黑臭的原因。南来北往的人们纷纷避而远之，掩鼻匆匆而过。
 
大概是在2010年，深圳经济特区扩容至全市。一夜间，双界河失去了区分关内、关外的意义。后来，起隔离作用的铁丝网陆续被拆除。再后来，南头检查站、新城检查站以及荔山耕作口等设施也被夷为平地，物理隔离空间荡然无存。双界河两岸环境治理、生态恢复，也纳入了深圳治水提质系统工程。
 
河还是那条河，从远古流淌至今。现在，河道水域拓宽了数倍，而且越到下游越宽阔。上游河道设有两个梯级蓄水坝，河水从平静的河面每下一级，都会产生哗哗的水声。到了107国道以下便接近入海口，水面更加阔朗，河水融入大海浪潮。
 
清澈见底的河水里，可见河沙、水生植物，更可看见游动的鱼虾。在两个水坝的台阶处，可以看到比拇指略大的一条条罗非鱼不断从下一级台阶跃到上一级台阶，翻出层层白浪。难道这些鱼生怕被河水冲到咸咸的海水当中？我真不知道鱼儿从哪里获得逆流而上的力量。
 
河两岸，近水而建、用透水砖铺成的步行道旁，有小灌木点缀，还有仿木的栏杆扶手，舒缓的护坡上植有油嫩的绿草。岸边高大的行道树、楼宇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构成层次丰富的绿色画廊。下游河道边滩，还种有秋茄、海桑两排红树。无瓣海桑树零星开着白色小花，翠嫩的枝头缀满碧绿的果子，展示强大的生命力。岸边偶尔还可以看到从石缝间长出来的菩提树。树木逐渐长大成林，雪白的鹭鸟盘旋在水面和树梢，悠然自得。
 
转眼间，两岸居住的南山与宝安的人们不再觉得这里有什么分界。人们爱在岸边的社区公园健身，更喜欢沿河漫步。甚至有年轻人就着夜色，在草地上跳起街舞，开展游戏活动，或吃着烧烤喝着啤酒海阔天空地闲聊。不知何时，河面上鼓声雷动、水花四溅，南头街道的安乐社区和新安街道的新乐社区组织了10多支龙舟队，在双界河上搭起了赛龙舟的“擂台”。河流宛如生态文化纽带，挽住两岸居民的幸福生活。
 
与107国道及周边市政道路上的滚滚车流形成对比，河边的垂钓者有一种超然之感。他们静静地或站或坐于岸边，眼光专注于水面，伺机发力，与水下的鱼儿斗智斗勇。我遇到两位在附近公司打工的年轻人，他们已用完盆中鱼饵，钓上了半桶大小不一的各种鱼，又用双手捧起桶里的鱼放回水中，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在宝安湖滨西路东侧，沿河有一块狭长而开阔的草地，草地边有整齐的石块垒成的岸。双界河这片水域已与大海连成一片，从石头上的水渍可以明显看到潮涨潮退的痕迹。这里，成了放生的地点。在一个涨潮的清晨，漫步河边，我看到一群人放生的情景。有六个中年男子，从车上抬出一个泡沫箱和两个装着不少小鱼的充气塑料袋，放在岸边石上，箱里挤满了不断翻转蠕动的泥鳅。他们吃完带来的面包、喝完盒装牛奶，再由一个年长者带领，点烛焚香，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接着从一个兜里掏出两只乌龟，放进河中，再把泥鳅和鱼慢慢倒进河中。做每个动作前，都会表情虔诚地祈愿一番。
 
进入河中的乌龟会恋恋不舍地往岸边回游，然后潜入水中。泥鳅和小鱼则早已钻进水中四散而去。我发现，有些泥鳅如同一根根一头下沉一头上浮的棍子，昂着头张着嘴在水面游动，不禁好奇地问一位旁观者，他说：“这里都是海水了，泥鳅怎么生存呢？你看，下游那群白鹭正等着送到嘴边的美食呢。”我再问那几位放生者，放下去的淡水鱼类在这里能活吗？放生者回答，上游有不断增加的淡水流过来，它们肯定能适应，一定会活。我清楚，这片水域咸淡水交汇。至于放生的淡水鱼能否“适者生存”，不得而知。但愿放生者的愿望不只是美好的祈盼。生与死，在这里似乎也没有边界。
 
双界河是条充满新新旧旧记忆的河。周边居民暗地里已把它称作宝安的“塞纳河”。入海口东岸这充满希望的热土被命名为“前海”后，双界河的生态绿廊成为河海交融的亮点。我喜欢双界河清晨迎面拂来的带点咸味的海风，这浩荡的风消纳了国道和宝安大道上汽车的轰鸣声。欢乐港湾巨大的“湾区之光”摩天轮倒映在漾着朝霞的水面，飞机掠过海湾上空，构成宽阔无边的海天景色。夜幕降临时，高耸入云的前海楼群灯光璀璨，双界河桥上奇特的简支拱梁，以及河中的星光云影，给人梦幻般的感觉。梦海桥、听海桥已把前海“梦工场”与宝安中心区连成一体，在这里可以看到双界河两岸大开发的滚滚热浪，听到潮汐的律动和海洋世界的心声。
 
穿过前海湾畔梦海、听海两座桥奔流入海，双界河源源不断，生生不息。这里，会有更加美丽的景致无边无际地呈现。

2020年11月30日
于观澜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