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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墟 张黎明

作者:周立民, 陆其美 来源: 深圳的阳光 责任编辑:深小安 2024-09-11 人已围观

1979年那阵儿,深圳市人少,只有墟日是当时最聚人气的时候。深圳墟和墟日是两码事情。先说墟,佛山普君墟、升平墟面积大,有今天常见菜市场的好几倍。1979年的深圳墟是市中心唯一的墟,比佛山墟小多了,是袖珍版,可赶墟的汹涌劲头不比佛山逊色。深圳墟市浓缩在十字街人民路南段20米左右的盲肠地段,也就是2016年太阳百货广场东门口的那一小片。如今的地面还打了个铜标志,上面是一杆秤。

深圳墟北端紧靠解放路,南端连通了七拐八拐的小街小巷。深圳像佛山一样也有常设的墟日。墟日,也就是赶墟的日子。深圳墟墟日农历二、五、八,还有特别的节日都是墟日。赶墟,她也有种说不出为什么的喜欢。她不明白这些奇异的闹哄哄的赶墟,竟把一切吸引其中,包括她自己,那是不可拒绝的绝对魔力。想想,或许这些从土地生长出来的味道就是现在所说的地气。日头没出,她躺在床上还没有醒,就听到了地表的声音。四面八方的农家从朦朦胧胧的暗处涌出,有声有色地,并非润物细无声那种细腻缠绵,而是穿过小巷踏踏踏地汹涌而过,三个五个成群结队,浪潮一般急迫迫真切切地赶去了。

小巷也开始动了,哗啦啦地开门,还敲打别家的窗户,邻居婆娘们的大呼小叫,还能不梦醒吗?她突然想起这是星期天,得补充点营养什么的,于是一跳而起。墟里很闹,许许多多戴凉帽的大脚客家婆娘和许许多多讲围仔话的本地佬,互相穿插混合在城市里。买还是不买,卖还是不卖,这是唯一的问题,各自嚷着不同的方言却互相明白透里,声量分贝极高,看似吵闹,实为毫无杀伤力的斗嘴……一眼看去这些摇摇晃晃的扁担都压得弯弯的,吱吱呀呀的声响不算啥,那笼子里的鸡鸭鹅比扁担的声音高出数倍地大叫。

鸡鸭鹅这类小家禽,尤其是个头极伟岸的狮头鹅,真叫得人心头发颤。红扑扑脸庞的客家婆,汗湿的衣裳贴紧脊背,黑色的大襟衫裹出结实丰盈的身段,可比跳龙门的鲤鱼那样有劲,坐或蹲,一双大赤脚肆无忌惮或交叉或分叉搁在那些家禽的笼子边上。遇到连老嫩母鸡都分不清的她,人家一手抓了鸡脚一手轻轻掰开鸡屁股,一嘟嘴吹开细毛:鸡项仔(小母鸡)。她根本就看不明白,也笑着点头。单车后架背着猪的赤膊佬,看起来瘦得一肋一肋排骨,不怎么有力,眉头锁得很死。背架上一左一右两头猪,少说也三四百斤,车胎也扁扁的,也不知道养了多少张吃饭的口,为生活,没有法子。最有趣的是卖蚝的女人,默默蹲在一角,不叫不喊。脚边有一个小木桶,里头有白白滑滑水淋淋的鲜蚝,卖蚝卖鱼或卖虾的都喜欢蹲在一起。她的脸黑红透亮,皱纹不多,但每一道都如刀刻的深。这蚝取得不容易,一只只都是从那石头缝里长出的,潮退的时候砸下来,再一个个撬出蚝肉,这等鲜美的东西,寻它的人多。

皇帝女儿不愁嫁,卖蚝女子从来不吆喝。大弟弟曾经提了小半桶这样新鲜的蚝回家,说带旅行团去蛇口,在蛇口买的。怎么做?用慢火煎干,煎得很软很香,两边有一点儿金黄就行了。真的,吃过那样的蚝后,想起也会不停地咽唾沫“返寻味”。墟市里的卖蚝人,不知道那蚝是否来自蛇口。墟市里的人挤挤碰碰,她也挤进去这里看看,那里蹲蹲,聪明的人看上了自己中意的就掏钱。没有讨价还价,那时节人们还没学会这一招,心里都清楚值多少,出天价或大砍特砍的事情绝对没有,精巧聪明的潮州人还没有大举进军深圳。她笨,反应慢,不知道这汹涌的墟也像1979年的建材局那样供不应求。出门赶墟这儿看那儿看,一轮慢动作过后,最后发现想买的都没有了,不想买的也没有了,很惭愧地赶了一个两手空空,不知道她赶墟还是墟赶她……散墟了。

日头从东到西慢慢地走,人们也慢慢地从墟市往街心移动,渐渐像条湍急的小河,不时涌入十字街,主要是解放路比较大的百货店、新华书店等等,其次就是人民路的小店铺。赶完墟的大婶和姑娘在布店里叽叽喳喳,售货员噼噼啪啪地扯动布匹,剪刀一斜,蓝斜纹花布就各有各的主了;靠脚营生的乡民或是单车佬也不忘小城的理发店,经常把空的挑担或运货单车靠在门边,人闭了眼靠在大躺椅里,也许心中盘算着这一趟净赚了多少,该买点什么。打了个盹,发也理好了,摸出些零子,一角五分理一个发;也有的人怀里藏着钱,手里拿着空扁担,一间间店铺转,这也好那也好,摸过了却舍不得掏钱,这是留给阿妹上学的,皇帝老爷也动不得。最热火的是街边小吃,“萝卜粄”“糕粑”“炸虾角”都发出诱人的香。

掏出腰包,花一角几分吃出一嘴油。要不,坐在小吃店来两碗云吞面,高级点的就去新安酒家来一碟头饭快餐、梅菜猪肉或者萝卜牛腩。深圳十字街1996年重建的时候,她特别留恋墟日,更想弄明白这深圳墟的历史。它不是1979年墟日的那点范围,它的久远要翻《新安县志》,到底有多久远?1911年广九铁路修成之前有它,割让港岛前有它。墟立何时?深圳博物馆考证为明永乐八年(1410年),距今六百多年。坊间有说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新安县志》墟市条目中载有“深圳墟”,故说深圳城距今有三百多年的历史。这是记载日还是立墟日?她一腔疑惑去翻查史料,从隋唐至明清(581年至1839年),靠山面海温暖湿润的新安地域,盛产珠、蚝、盐、渔、香,更有稻谷菜果,自然就有贸易集市。南头、王母起始享有大墟之名时,琢磨那深圳墟绝对还是三个自然村之间很小的买卖场,此时是否更早于明永乐八年?这叶屋村、南塘村和油榨头村,几村之间的小墟集,如何年复一年越来越大?卖猪的渐渐多了,于是有了猪仔街;卖鱼的也不甘落后,聚在一起自然成了鱼街;酒米店和饼店以及布店、茶楼也自然而然地赶来了。

它如何静悄悄地超越了不远的湖贝,又如何与南头遥相呼应?直到今天,深圳墟没了,“深圳”成了这片地域的符号,深圳墟立何日终归成了奥秘,这替换之中的偶然和必然,留给后人去猜想了……而《深圳近代史》记载,康熙八年(1669年)复界,恢复新安县,鼓励原籍居民返乡耕种,实行招垦提供种子耕牛以及免一定年限赋税的优惠政策,东江流域、嘉、潮及闽赣两省大批客籍农民迁入,渐渐恢复各种生产,继而商业贸易空前活跃。清朝嘉庆道光时期,新安县的县城南头和县丞署大鹏城以及县内其他人口集中之地共建有36个墟市,其中就有深圳墟。

这些墟市“有专门的商号、店铺,如当铺、布匹店、日用百货店、咸杂店、铁器铺及其他农具铺等。农副产品成行成市,有猪行、牛行、鸡鸭行、米谷行,荔枝成熟时节有专门的街市”。在清同治七年(1868年)南头的《兴建宝安公所序》碑记记载,南头城商号建宝安公所时还得到深圳埠等商埠、店铺的赞助。听老作家陈残云以及很多老人说过,抗战前从香港一过罗湖桥就灯火通明,深圳河边设有大赌场,白天黑夜都开业,还有七八条“紫洞艇”,不少年轻女孩沦落为妓,供富贵名流登艇玩乐,夜夜笙歌,名曰:坐花艇。

连深圳墟内也开了几个小赌场,赌“番摊”“鱼虾蟹”“打宝字”,还设烟馆妓寨。《深圳近代简史》也记载“深圳墟是宝安商业最为繁荣之区”,宝安县共有1526户居民从事工商业,其中深圳墟有500余户。此外有客栈、旅社140多家,酒楼、茶室50余家。这时候的深圳已是边陲小城镇。1979年3月成立深圳市,它基本上还是原本的小城镇格局。从高处,爬上炮楼或登上新安酒家四楼,往下看就一目了然。四通八达的田野中央窝着数条小街组合的一个大井字,大井字里头又有好些小巷组成的小井字,在大井字里走一圈不过十来二十分钟。两条又窄又有点曲折的小街巷,斜着从东南到西北的小街叫南庆街,另一条叫永新街。两条比较宽交叉又生出一横、二横、三横等小街,南段的小巷就更多了,像蛛网一样编织在十字街的四周,这些小巷更窄更小,有的单人过还得侧着身子,大大小小的井字里头横七竖八了一些“鸭仔街”“猪仔街”“鱼街”,这有名字的街大都可横行两人。名字真可以证明是个大墟,卖鸡鸭卖猪牛。深圳墟起码有十多条买卖什么就叫什么的专卖小巷。

深圳镇有东西南北门。今天人们说的东门是整个老街,不是当时的东门。解放路一直往东叫东门,东门边上有条泥尘滚滚的大路,往南通往文锦渡以及储运仓,最著名的叫湖南仓;往北通往汽车站、酱料厂、水库,这可是小城最宽最长的大路,它一直通往龙岗坪山至惠州,在地图上它被称为深惠公路。汽车站就在现在东门中,地铁晒布路出口的地方,是当时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长途汽车站,可去惠州、汕头等等。到汽车站这一段路已经属于深圳的偏远东郊。汽车站对面是一片野山岗,有一处叫打靶岭,死囚最害怕的地方,宣判会一过,死刑就在这里执行。

人民路一直往北就是今天的深圳中学地段,而北门就在原来桅秆园园新街。1979年已经不见北门,因为1949年2月在此地附近兴建了人民(民乐)戏院。还有西门和南门,顾名思义就是西边和南边的门。深圳的四门之外,还有许多小型工厂,农机厂、食品厂、凉果厂和机电厂等等。1979年还没有挂牌子可已经办公的深圳市委就是原来的宝安县委,则在解放路最西边。从新园招待所沿着新园路进入解放路,步行往西不到10分钟就到市委,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西门。听说门在解放路深圳戏院往前走一点的铁路边。1979年还竖立着一个炮楼,怕就是这附近。南门呢?1979年听说过南门和墟相连,也许就是进入南塘菜市场的地方,但不见门。

(选自《她的老街1979—1983》,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2016年1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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