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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娜(二)

作者:张建全 来源:那时深圳爱情 责任编辑:manman 2024-10-23 人已围观

她今天穿着明黄色短裤,白生生修长的美腿分外刺目。我领她到我办公室坐,我们主任和其他同事都是西服革履,此时无不打量着这位衣着大胆的女郎。
 
阿美娜总是有一种美人特有的矜持。她坐在我的写字台旁,双手放在腿面,那无袖汗衫是紧身的,把她硕大的双乳勾勒得异常分明。
 
对于阿美娜的来访,即使属于无事走走,我也是欢迎的,但此刻我还是正儿八经地问:“怎么?你是无事不登门吧。”阿美娜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先看了我一眼,然后才说:“其实没有什么重要事。”
 
阿美娜有一双不大,但黑白极分明的眼睛,尽管历来的美女都是大眼睛,但阿美娜是以整体美征服人们视觉的。她有直直的、翘翘的鼻梁,棱角分明且略微丰厚的嘴唇,还有粉白的面颊。总之,她是一个美的集合体。

“那总归还有一件不重要的事吧。”我有意耍了一句贫嘴。据我观察,现代女子大多喜欢那些巧舌如簧的男子。

阿美娜像是那种从来都不及时答话的人,她又停了一下,然后说道:“真不好意思,你有钱吗?”
我明白她想借钱,但又问:“你想——”
“我爸病了,我急着去买药,可一时又没钱。”阿美娜这样说。我蓦然觉得与她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即使美人,她也是普通人,我这样想。
我决定帮她,问:“多少?”
“七八百就行。”
我打开钱包,才突然想起,手上所有的人民币都兑换成港币了。

如月已多次提出要去沙头角买时装,说不能总穿那几件旧衣服,港币便是为她准备的。
我掏出一沓港币,问阿美娜:“你看。”
“也可以。”她说。
我大方地抽出 1000 元港币递了过去。
又闲聊一小会儿,我送她下楼,顺便问起于非,阿美娜像是没听见似的,却问我:“你分到房子了吗?”
我说:“分到了。”
“我能参观一下吗?”她又问。
“可以,当然可以。”
“现在有空吗?”
我不禁一愣,想了一下,有点激动:“那好,走吧。”

我带阿美娜来到我的新家。
阿美娜极欣赏地逐一看了卧室、书房、客厅、厨房、卫生间,连连说道:“真不错!”我感到很欣慰,有一点满屋生辉的感觉。阿美娜在屋子里踱步,她走起路来婀娜多姿,很是好看。我备好茶水,说:“请这边坐。”

阿美娜双臂抱在胸前,坐进沙发里,裸腿叠起,微微笑了笑,问道:“什么时候吃你们喜糖呢?”
“说不准,我好像思想准备不足。”我忽然这样说。
“哪能呢!”她颇不以为然。
“说老实话,要不是想分到房,我们可能还没有到结婚登记的程度呢。”
阿美娜不说话了,头左右摆了摆,把长长的略欠整齐的披肩发理过肩后,静静地看着茶几上的塑料花。

我在潜意识中,曾不止一次地设想过,眼前这三室一厅的房子的主人要不是如月将是什么情形?要是换一个女子,比如要是换成阿美娜呢?我也许会狂喜。

但事实上,如月是这里的主人,她办事稳妥而得体,对我也没什么不好,看上去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阿美娜沉思了片刻,平缓地说:“看了你这一切,我也真想有一个家,当一个贤妻良母。”
我笑着说:“不过在我看来,你不像个贤妻良母,倒更像个浪漫情人。”
“是吗?”她笑了,“别人都这么看,其实我会是贤妻良母的,这么多年,感到真有些累了。”阿美娜言语中流露出少有的消沉。
我不解地问:“那你怎么不结婚?于非怎么考虑的?”
阿美娜沉默了半天,才不无平淡地说:“于非迷上了一个北京姑娘,才 19 岁,很纯的,于非中了魔一样。”我不知怎的,蓦然同情起阿美娜来,先前对于非的嫉妒这会儿也变成怪罪甚至是忌恨了。像阿美娜这样的女子也要被抛弃吗?不过我似乎又有一丝丝庆幸感。我仿佛觉得,在我与阿美娜之间,拆掉了一道篱笆。
我决计帮她做点什么,于是问:“那你怎么办?”
阿美娜头略微一偏,靠在沙发上,说:“任他去吧,我才不在乎呢!”她说得轻松、坦然,仿佛于非的走并不足惜。我静静看着阿美娜,这会儿只有她给我美人般的压力和许多不知所措的思绪。
又坐了一会儿,阿美娜小声说:“我还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你说吧。”我想让她有求于我,但又怕她提出使我为难的要求。
她小声问:“能帮我找间房子吗?”
我不解:“你们原来的房子呢?”
阿美娜说:“怡乐园老板炒了于非,他现在到另一家公司去了。房租也交不起,退了。”
我感到为难起来,深圳是个找工作容易找房难的城市,但在阿美娜面前,我却说:“行,我想想办法。”
快到下班时间,阿美娜起身要走,我也不再挽留,怕让如月碰见,那样彼此尴尬。

过了几天,我带如月去沙头角中英街,五彩缤纷的港式时装令这位内地来的新移民欣喜若狂。

如月几乎逐一光顾了所有服装商铺,只是看的次数、试的次数远多于买的次数。那些档主,对于购买者和颜悦色,而对于挑选半天最后又声言太贵不买者,少不了嘀咕些讥讽之言。如月专注地搜寻理想中的衣服,对叮哩咣啷的广东话还听不大懂,于是倒也心平气静。
 
终于买到一件套裙。如月中等个儿,她没有南方女子的窈窕身段,有的是北方姑娘的丰腴。于是当她在试衣室穿上套裙,顿时,胸脯和臀部都显露出来,站在镜前一照,汗渍渍的脸便绽出花来。
 
我没有想到,如月一着时装,人也时髦几分。如月对一件镶有金边的白纱婚礼服爱不释手,我有一点心虚。她用手搓搓裙纱,回头笑着看我,我仿佛不该令她失望才对,可一看标价我只有说:“下次吧!”
 
如月没有坚持要买,兴致勃勃地耳语道:“我很想穿!”我一时来了冲动,猛地在她额头吻了一下。如月无声地笑了,露出细细的白白的牙。
如月得知我有 1000 块港币被阿美娜借走,闭着嘴,“嘿”地笑了一声,眼神顿觉异常。
“你认为不应该吗?”我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如月回过头,反问道:“谁说不该啦?”
尽管阿美娜借了我的钱,但我却越来越觉得欠阿美娜一笔账,而且越来越大,压得我焦躁。阿美娜自那天要我帮她找房之后,再没有和我联系,我不知她的去向。关于房子的问题,还没有结果,我被迫想到自己的三室一厅,便去找阿美娜。我到她原来的住处找,邻居说她早搬走了。我无可奈何。长时间心里空荡荡。

阿美娜一天下午突然打电话找我,听到她的声音,我一时兴奋。
“我请你来南洋大楼这边喝咖啡,好吗?”电话里听得出来她是情意切切的。
“呀,现在走不开,手头有个文件等着打印呢。”我几乎本能地说。
“只一会儿,好吗?”
我感到她的情绪异常,想了一下,说:“那好,就去。”
我把半截子工作推给主任,说:“未婚妻有急事。”
“那就快去。”主任说。

天下雨了,街头的行人寥落,秋风吹来,夹杂几片树叶。我感到天气有了凉意。

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南洋酒楼门口,见阿美娜双手抱在胸前,站在雨篷下面。

今天穿着米色 V 胸连衣裙,双乳之间的沟壑略微露出,曲线美极了。像是刚淋过雨,她浑身湿漉漉的,头上还有水珠儿。我感动起来:“美娜,天下雨,你怎不带雨具?也不怕病了。”阿美娜脸沉沉的,悲切切的,一句话也不说。我邀她坐进咖啡厅临窗的卡座里,要了两杯热咖啡。窗外的雨骤然大起来,街道旁边的树木不时有被风吹折的嘎嘎声。
 
室内壁灯红红的、暗暗的,一曲无名的伤怀乐曲轻轻地荡过来又轻轻地荡过去,使咖啡馆气氛异常忧郁低沉。阿美娜双手搁在餐台上,轻轻握着咖啡杯,眼睛出神地望着咖啡杯。

我静静看着她的脸,心里一阵阵冲动。
“美娜,你,这么长时间怎么不找我呢?”我柔声问。
“好几次都想找你,”阿美娜抬起头,看着我说,“可我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
“原来说是过两天就还你钱的……”
“哎——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急用,不要那么想!”我满脸不在乎,像个有钱人。我接着又慷慨地说:“关于你的房子,我暂时没有别的法子,你干脆先住我家得了。”
阿美娜微微笑了,问:“可以吗?”
“只要你乐意!”我说。
“你那位能同意吗?”
“我说了算,你别管她,反正我们还没有正式结婚。”我这么说,“你们俩住在一起,要不三个人一人一间。”
阿美娜又笑了,停了一会儿,问道:“你们俩怎么样?”
我知道她问的什么意思。我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看配不配?”
“不要说配不配,”阿美娜不以为然,“人生是一种感觉,感觉好就在一起,不好就各走各的,我现在庆幸没有跟于非登记结婚,要不……”阿美娜言犹未尽,耸耸肩,顿住了。
我有点儿羞于提出这样的问题,真是蹩脚,回头说:“先不管这些,反正不影响你来我家住。”
“看看吧,我在蔡屋围临时租了一间民房,要不行就搬你家去。”
我看看她的眼睛,有些释然。

一杯咖啡喝了,阿美娜的脸颊微微泛红,眉宇也舒展了许多,刚才头发上沾的一滴雨水,这会儿悄悄沿着前额滑下来,到额头处停住了。
 
我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她没看见似的,我伸手替她擦,她没有拒绝,静静地等我做,末了,她默默抬起头来,说:“你真是个好人。”我学着她的腔调:“是吗?”她轻轻地笑了。

我没有再回办公室,在咖啡厅待了好久,晚上就陪阿美娜去怡乐园歌舞厅。自从和于非分手后,她通过跟于非先前结识的熟人关系,也到怡乐园唱歌了。

在和阿美娜的几次接触后,我才知道眼前这位美女的经历还颇有一点儿传奇色彩。这也就难怪在她的花容月貌之下,总有一些憔悴之色,虽然只是浅浅的。

“真的,我还蹲过监狱!”阿美娜曾推心置腹地说。我感到意外,但并没有因此对她产生丝毫的坏印象,甚至越发觉得她与众不同。
“那时我跳舞入迷,有次被同学带到一个‘地下’舞会,可是正巧赶上了‘严打’。”她是以平静的口吻叙述了仿佛久远的往事。我对她表示了极大的同情与理解。阿美娜属于那种敢想敢做的女孩,在西安时,她是一个街道小厂的临时工,后来结识了借调来深圳的于非,就辞去了原来的工作。于非原来是西影厂的子弟,据说他父亲是电影《人生》的曲作者。

于非在怡乐园收入稳定时,阿美娜是可以过悠闲日子的。我曾经对阿美娜在深圳既无户口,又无正式工作的情形表示忧虑,可是阿美娜反倒不在乎,她说:“先不管这些,我很少想以后的事情。”
 
阿美娜说话时,其实带着一丝悲凉。说老实话,像她那种情况,想有什么用,既无文凭,又非国企职工,通过正常手续调入深圳是没有可能的,走“两地分居”的婚姻途径吧,于非先生还只是借调,何况这位老兄仿佛从未想过结婚的事。阿美娜好像是被迫做了怡乐园歌手的,虽然和那些随时有可能被老板炒鱿鱼的打工仔没有什么两样,但这个临时歌手的工作毕竟是她自立的途径。

我感到欣慰。
 
歌舞厅还是老套了的程式,先由几位歌手唱歌,时间约快过半,可以伸缩的舞台便缩了回去,旋转形灯下面就成了观众的舞场。阿美娜粤语马马虎虎,半路出道,通常在末场上台,于是便有时间陪我坐观。观众跳舞的时候,我想起阿美娜曾是舞迷,于是躬身邀她共舞。
阿美娜欣然站起,微笑着和我步入舞场。头顶上的灯光不停地旋转,使旁观者和舞伴们相互看不大清,这也倒使人除去许多的顾虑,变得大方、坦然,毫无拘束。我从未遇到过像阿美娜这样协调的舞伴。她的舞跳得轻松、自然、活泼,时时有新花样出现。按说我是主动者,她应随我带才行,可我俩颠倒了,变成她带我,我被动相随。我觉得自己有些掉链子。

阿美娜的腰肢,竟是这么纤细、温柔、软嫩,我的手轻轻扶上去,她的带有些汗湿的体温传过来,令我乱了方寸。快三步舞曲,快进、快退,快速地转身,突然,她的脚一歪,身子猛地一倒,我赶忙倾身扶起,在这一刹那,她整个儿身子靠在我的身上,那硕大的乳房在我的胸前猛地一擦,我触电一般……
 
我们恢复正常,徐缓地又跳一曲,身子离得远远的。下半场快要结束的时候,阿美娜去了后台,不一会儿,她穿着婚纱一样的拖地长裙,随着音乐的节奏,从舞台一角慢慢走来,两个只穿三角裤衩的男舞伴在她身后一步一趋。她模仿着香港歌星梅艳芳的动作和腔调,唱道——
“我——
“我要——
“我要你——
“我要你爱——
“我要你爱我——
“……我空虚,我寂寞,我冻……”
伴舞交叉着搂住她,我心里竟掠过一丝不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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