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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INT

作者:张伟明 来源:《深圳新文学大系: “ 打工文学” 卷》 责任编辑:huzhitian 2023-01-06 人已围观



前面的那群姑娘,早被我们那像被惊动了的鹅一样伸长脖颈向天空发出声音的荒唐举动吓得消失了踪影。

李树笑起来远比他们有气派。这小子竟然愿陪着我笑,与我分担这笑的痛苦,而且笑得比我更无厘头、更嘹亮。我一下子发现他是个很有侠义心肠的男子汉,很有哥们儿的那种意思。我突然发现我不愿借饭票给他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在我们都哈哈大笑时,我把我那半个月的饭票全都塞进了他的兜里。

我看一眼那飘扬的旗帜,那旗帜有些发黑,只是从它上面飞过的一只鸟儿还很白很白。

我躺在床上看罗文岗在阳台上练拉力器。随着拉力器的一张一合,他的臂膀便会爬出许多大大小小的“乌龟”来。他搬来和我们同住时,他的拉力器才两根弹簧,现在多出了三根,但他拉起来仍从容得像在搭积木。

罗文岗是A 线的组长,听说他有一张什么文凭才聘用他的。除了港方厂长外,全厂就他敢不戴厂牌。不知何故,李树把罗文岗看成是他的敌人,是不是因为罗文岗能不动声色地拉动有五根弹簧的拉力器,不时会说出“世界是幻觉”“人是一种符号”之类的使人不知所以然的话语,所以他自惭形秽?他原来对罗文岗的敌意是形之于色的,自罗文岗的拉力器多出三根弹簧后,他那明显的敌意便转为地下了。

罗文岗已把他的拉力器拉到了第三百四十五次,但他仍然在拉。我知道李树这小子此刻正躲在蚊帐里面紧张地数着罗文岗拉动的次数。

夕阳把阳台和罗文岗抹得金黄。和房间里那苍白的光线对比起来,罗文岗好像站在另一个世界里。

我朝躺在我上层的李树的床板踢了一脚:“该吃饭了。”

上面没有动静。我又朝上更响地踢了一脚。

“够了!”李树不知是对我还是对罗文岗说。他正伸出脚往下爬,边爬边沙哑地唱着:“现在心中只有灰色。”当唱到“今夜你在谁的怀抱里”时,他“叭”地从床上摔到地上,又从地上爬起,若无其事地对着罗文岗“啪啪”拍了两下屁股,抓过我和他的饭盆,把“灰色”的歌一直唱到饭堂。

饭堂门口有几个人围着在看一张贴在墙上的海报,我和李树也挤了进去。

“为了活跃员工们的周末生活,厂部决定今晚举行歌舞晚会,届时欢迎大
家踊跃参加。特别欢迎有一技之长的员工前来献艺。五月五日厂部启。”

李树的脸色又在红一阵白一阵地变幻着,声音很激动地重复着最后一句话:“特别欢迎有一技之长的员工前来献艺。”突然,他把饭盆塞到我手里说:“请帮我把饭打回来,我先回宿舍。”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这是干吗?”

“回去练吉他。”

“你想参加晚会表演?”

“想!”

“用你的吉他?”

“是!”

我把饭盆摔到他手里说:“你别丢人现眼!”

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地倒过来变换着:“你对我的吉他就那么没信心?”

“绝对没有。”

他寻找起小飞虫来。很快被他抓到了一只,小飞虫又要成为他施刑的牺牲品了。想不到他竟“叭”地把小飞虫吞进了肚里,说:“好!公子瞧不起我,你也瞧不起我。”公子是指罗文岗。他拿过我手中的饭盆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向宿舍。

“混账! ”我对他的背影吼了一声。

吃过饭后我向宿舍走去。夕阳已被海水浸化了一半,那溶化了的夕阳把海水染红了一大片。

房间里只有罗文岗躺在床上看书,李树那放下的蚊帐里没有一点动静。

这小子跑到哪里去练吉他了?我不能让他在我饭盆底下留一块疤而不受任何惩罚。

罗文岗爬起来用枕头靠在被子上,看了我一眼说:“跟谁打架了?”

我问他:“有没有看见李树?”

他摇了摇头:“没有看见。”

我走到阳台上,今晚是周末,整幢宿舍静悄悄的。夕阳已被海水溶化得无影无踪。我回头看了一眼罗文岗,罗文岗又把脸埋进了书本里。罗文岗那目空一切的神态有时挺招人恨的,我现在才明白李树对他的敌意是有理由的。

这静静的楼房使我感到很孤独、很恐怖,这种孤独感和恐怖感像蜈蚣在黑夜中沙沙地爬行。从黑夜中吹来的风夹着一阵美妙的吉他声,我赶忙向那吉他声跑去。来到建筑工地,那吉他声消失了。工地里一片漆黑,我找不到那些白色旗帜。我好像听到几声呜咽。这哭声是从那凸起的黑影里传来的。我又感到一种恐怖,又听到蜈蚣的沙沙声。不管那黑影是人是鬼,我向它走去,我害怕那些向我爬来的蜈蚣。我对黑影说:“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黑影开了口:“我不用你管!”

我倒抽了口气,原来李树这小子躲到这里来了。我惊喜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我已忘了那摔饭盆的事,我问他:“你干吗要来这种地方?”李树不说话,拼命地抽泣着。

“啊?你说话呀!”

他挥开我的手,沙哑着声音:“你为什么对我的吉他绝望!”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来气了,我又想起了我那饭盆,想到了罗文岗的神态,想到了蜈蚣,想到了穿山甲。我将他一把提起,我把我所知道的古今中外许多艺术家们奋斗的艰难历史对他咆哮了一个多小时,当中不乏添油加醋,而且把我外公为了学二胡而导致家业破产的那段历史也加了进去。

当我把他的腰杆咆哮得越来越直时,我发现周围再也听不到蜈蚣的沙沙声了,我问他:“现在敢不敢去参加晚会?”

他愣了一下,然后用衣袖把鼻涕一抹:“敢!”

我也激动起来:“好!我陪你去!”

他抓起吉他就跑,当我们赶到礼堂门口,里面轰地涌出人流,原来晚会结束了。礼堂的喇叭飘出歌声:“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下次吧。”李树反过来安慰我了。

我们只好跟着人群返回宿舍。

高音喇叭还在使人伤感地重复着:“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回到房间后,李树这小子问了句屁话:“你外公还在不在?”

我很疲倦地躺倒在床上。

我又想到了家乡的狗尾巴草。

这个星期是上个星期的延续,但绝不是上个星期的重复。

而我们的工作是上星期的重复,绝不会是上个星期的延续。

香港来的总管孙小姐把我们A 线的员工都叫进检验科。她板着脸,脸上那奇特的微小皱纹像一张网,把她那二十六岁的青春紧紧网在里面。在这张网里面有一束令人望而生畏的犀利目光。她喜欢穿一身黑色衣裙,她手腕上那交叉着两只青蛇头的手镯给人冷森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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