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中总见一身影：巷中灵

街巷的活力，从傍晚开始，越显充沛。夜色笼罩时，砂锅粥、烧烤店和花甲粉店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脚步踩得柏油路低声喊疼。呼吸声近在咫尺，人气蒸腾。灯光明亮，眼都不眨。整条街道并不喧闹，有点像降低了声调的农村大集。谁要是大喊大叫一声，反而给流淌的河流摁下暂停键，撕裂了这种凝固的小繁荣。每个人心里都有谱，都不轻易犯规。
 
锅碗瓢盆塑造的背景下，掺杂着短发女孩儿弹拨着吉他的歌声，制服男站在路边对着电话一个接一个地谈判，以及刚刚失去了亲人的某人的低泣。烟火气悄悄弥漫，如雾，久久散不开。饮食遮掩的故事，以及故事背后的悲欢离合，令街巷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令城市肢体舒展，血脉偾张。岭南气候湿热，无论冬夏春秋，除台风日，晚上的街巷停不下来，故事也停不下来。
 
至深夜，人渐少。寂寞开始生发。
 
某一天，我在细雨中，骑着自行车，从西乡步行街出发，沿河西路前行，经创业一路、新湖路，到新安五路，发现又回到了出发点。看似横平竖直的路，绕来绕去竟能绕回来。我是奔着陌生去的，终于还是被陌生挟持。一条貌似封闭的路，随便一拐，便进入了径贝村。内里别有风味，嵌着一口面积不大却还称得上晶莹的湖水。顺着岸边骑下去，看到几座古香古色的房子，上面大写四个字：温氏祠堂。旁边是一个个小摊位，正在出售各种来路不明的食品。我经常怀疑有谁去买小巷中那些可疑的东西。但人家经营多年也没倒闭，说明一定是有生意做的。其实我也经常去住处附近小巷中的店铺买菜甚至买熟食，那些猪肚鸡煲店卖的假冒啤酒我也喝过，那些明显添加了地沟油的炒菜我也吃过。陌生产生距离，熟悉放弃警惕，此亦为人之常情吧。偶尔抬头，见一个年轻的女摊贩正在向一个妇女怀中的孩子赠送烤肠，嘴里说着：“不要客气啦，给孩子尝尝鲜啦。”受赠者连连推辞。我和她们擦肩而过。不知道那人最后是否接受了馈赠，但小巷里的人情冷暖却溅了我一身。
 
这是极少的一次详尽的记忆。无波澜，却抱持了旁观的角度。其他时候，我在小巷中每每失去自己，深陷其中。走在他们中间，不知不觉成为故事里的角色，歌哭是他，发呆也是他。
 
只有成为灵的人们干干净净，葆有持续的、淡淡的温情。现实的街巷里，曾经的斗殴、欺诈、无聊，尚存影影绰绰的痕迹。高楼大厦里的冷漠也会延伸过来，砸出一片阴影。谁能躲得开呢，大家都要承受。但街巷并非高楼大厦的落差，它是被动的湿地，稀泥上冒着水泡，水泡里游动着生灵。不用细打量，便知那里会萌生更多的可能，避免城市成为水泥砌成的澡堂子。这是完整生态的一部分。若想推翻它，它也不反抗，软塌塌地走掉，带着它的灵，它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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