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中总见一身影：环岛上的学堂

沿着陡峭的木质楼梯上二楼。偏执地以为脚下是几十年前旧物，小心翼翼，生怕坍塌。到楼上，脚一沾地，踩不踏实，惊骇，问后边跟上来的小女生，这是木头的吗？答，是石板，上面铺了一层木质地板而已。二楼亦分左右两室，左侧室内摆着茶桌和书案，可以坐而论道，可以挥笔题字。这种氛围，研磨对纸，气沉丹田，写得好不好且不论，胳膊一抬，已颇有仙风道骨。抬头，零星阳光从屋脊的灰瓦中渗漏下来，显示是有缝隙的。小女孩说下雨的时候不漏。阳光直射都能进入，水会顺势拐弯，却漏不进来，不知什么道理。小女孩说，自己的一个主要职责是打扫屋子，隔两三天灰尘就会落一层——竟有这么多事物连接天空和地下。
 
跟女孩聊天。问，楼内无洗手间，如厕怎么办？答，到对面公园里的公共厕所。问，一个人太寂寞，如果两个人是不是好点？答，这样也挺好，自己想干点啥就干点啥，来了客人也可以聊聊天。问，平时人多不多？答，一般一天不过十多个人，时有好奇者探头询问这里是干什么的，要跟他们解释半天。再有，一些文化单位和公司，会借用场地搞活动，基本都是免费的。官方将这种行为命名为“活化”，即采取“文物修缮+公共文化服务”模式，维修加固，恢复建筑的使用功能，注入图书阅览、美术创作、学术交流等公共文化服务功能。
 
不断长大、更新的城市里，能保留下来的老建筑越来越少。这种保留，往往偶然加必然。2010年，得知此处道路扩建，学校可能要被拆除，当地居民纷纷表达“护校”心声。主政者听取诉求，经过讨论和现场勘察，决定将其留下。原居民的坚决态度，想来不仅仅是因为学校刻下了几代人的青春记忆（说穿了，怀旧而已，生命之调料），也许更是附着其上的价值观，令情况由偶然至必然。
 
该校从一建立，匾额上始终写的是“南中学校”，民间却一直固执地称之为“南中学堂”，以致今日所有官方文字资料中都以“学堂”称之，门口的几处标识亦为“南中学堂”。没人解释得清为何有这一字之差。都说“一直都是这么叫的”。他们把“一直”当作理所当然。
 
让人念念不忘的一些事：其一，南中学堂建成时，正值兵荒马乱年代，教室里的读书声从未间断。此所谓坚韧。其二，南中学堂在内容设置上迥异于旧式私塾，开设了地理、自然、美术、音乐、体育等课程，甚至还引入足球和篮球。此所谓启蒙。其三，南中学堂初始只收许氏子弟，男女皆有，嫁到田心的女子也可进学堂念书（这在当时十分少见），后来更是扩大为招收他姓学子，最多时在校生达三百多人。此所谓包容。其四，南中学堂最初曾与学生签订协议：凡在学校就读者，毕业后，正式参加工作前，都要回乡义务执教一年，保证学校教育的持续性。此所谓传承。这一规定一直持续到1953年。
 
村民潜意识里一定是认同初始这点点滴滴的“不同”，视之为理所当然，才不愿意它消失。这样一个建筑长久地立于此地，那些“不同”就会时时被想起。而当地主政者将南中学堂活化成“坪山城市书房”，也是间接地肯定了其承载的“不同”。
 
特意查了一下，“活化”是个化学名词：“在化学反应中，反应物之间要能发生化学反应，首先它们的分子等微粒间必须发生相互碰撞。实验证明，在无数次分子间的碰撞中，大多数的碰撞是无效的，只有其中少数分子间的碰撞才能引发化学反应。这种能够发生化学反应的碰撞叫作有效碰撞。发生有效碰撞的分子叫做活化分子。分子由于热运动而具有能量，所有分子具有的平均能量是较低的，部分分子由于种种原因而具有较大的能量，它们就是所谓活化分子。所以活化的过程就是在化学反应中添加催化剂，使整个化学反应中的活化分子增多，活化能降低的一个过程。”读者请将此段文字默读三遍。
 
虽然以前的小学走掉了，学堂附近，现在还有深圳技术大学、深圳高级中学，还有愿意学习的市民。我一点不担心来这里的人太少，也不担心目前这个活化方案能否长久执行。置于一个更长的度量上，不停地尝试，不停地催化、碰撞，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导引出另外一个个“不同”。
 
“学堂”两字，终是闪闪发亮的自我激励。
 
绕环岛边上的蓝色路标，三个箭头首尾相连成一个圆圈，冥冥中似有轮回之意，多看一会儿，头晕目眩。晚上做了个梦，又和女孩聊天，她突然目光如炬，仿佛电影中的成仙者，吓得我转身就跑。早晨醒来，暗暗猜测这到底预示着什么，结论很简单：对此地印象太深了。
 

版权声明： 本站文章已获出版方或者作者方授权，如需转载，请保留网站地址和作者信息。部分文章来源于网络，著作权归于原作者，仅供学习交流使用。

很赞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