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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圳捡钱

作者:王国华 来源:《街巷志:深圳体温》 责任编辑:Gangan 2023-01-12 人已围观


这天清晨,在炒米粉和及第汤的香味中,在背着书包、低头猛吃早餐的小学生们的缝隙里翩然走来的茂子,又远远看到一个直觉不是硬币的亮光。
 
走近,低头。茂子笑了,原来是一个两元的港币。
 
港币在深圳不容易花掉,只能去香港花。宝安离香港很近,跟一个城市一样。茂子的老板有不少香港朋友,上午过来和老板吃早茶,然后抽烟泡茶聊天,吃了晚饭再回去。有些本来就是内地人,后来在香港定居了。
 
茂子的同事和朋友们周末也经常去香港逛街。茂子跟着去逛过,但几次后就再也不想去了。香港一些餐厅的服务态度太差,经常不耐烦,这边厢饭还没吃完,他就站在你旁边等着收拾桌子。说句不好听的话,仿佛人还没死,便有人站在旁边等着收尸。这跟台湾的餐厅差远了。她随团去过一次台湾,虽然被驱赶着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些烂俗的景点,但人家那是真客气,做事慢条斯理,讲话温柔,嗲嗲的语气,好像个个都是林志玲。连男的都像林志玲。
 
人民币和港币在香港都可以用,但找回来的,基本都是港币。也可以刷卡,很方便。在一些小店,买饮料时,还是要用到硬币。内地硬币是一分二分五分,一角两角五角,一元,形状由小到大递增,香港硬币不循此规。最大的是五元,一元次之,十元的最小,二元和五元的一般大,但二元硬币边缘不圆润,呈齿轮状,摸上去有些硌手。一角钱不叫一角钱,叫“一毫”,两角是“两毫”。两毫也是不规则的齿轮状。
 
二元港币既不是人民币,也是不规则的圆形,直觉它不是硬币,当然合理。
 
将其捡起来,茂子都有些佩服自己。直觉这么好,真应该去买彩票。
 
但为什么当初选夫婿的时候,直觉不对呢?似乎可以地老天荒的姻缘,最后还是两分离。
 
想到这里,茂子马上停住,不往下想了。
 
一杯牛奶掉到了地上,杯子已经破碎。她就不会再回头看一眼。
 
那过去的二十年,二十多岁到四十多岁,一转眼就过去。

这么美好的深圳,这么多的可能性,自己还年轻。在这样的城市里,有什么理由不年轻。不要说沉浸,就是饮一杯往事都是跟这个城市过不去。
 
茂子已经把捡钱变成了和失主的默契。如果某一天没有捡到,她会认为对方失约了。那个丢钱的人对不起她。
 
而生活中的点点不如意,各种小小的酸甜苦辣,都被捡钱这种事消解了。捡钱的那一刻,和此后好长时间,她都感觉像刚刚充完了电,要适当释放一下能量。
 
她也有了一套自己的流水作业:发现、捡起、打量、撕下半边餐巾纸,将其包起来,紧紧攥在手心里,回家后用洗衣液清洗那些硬币,擦干净,再丢进扑满中,纸币则丢进另外一个扑满。
 
她忽然想,那些在工厂里煞有介事做工的人,不也是这样干活吗?深圳有无数产业工人。茂子租住的农民房里,住着好多女工。下班的时候,洪水一样涌出来,淹没了她。她仰泳,潜泳,狗刨,都拗不过这股洪流。那些穿着统一工装的人,在流水线上同一个动作重复几千遍,几万遍,要说技术含量,和捡钱这种事估计也差不多吧。
 
但她不敢跟那些产业工人这样讲。她会被认为小瞧她们。何况自己跟她们也没什么交集,没机会推心置腹地交谈。
 
其他看上去复杂的、高大上的工作,其实跟捡钱也没什么区别。那些人是自己把自己神化了。要说真正的辛苦,还是农民辛苦。茂子小时候住在镇上,去乡下的亲戚家,帮着收割稻子,手持镰刀,在太阳底下弯腰、抬起,再弯腰、再抬起。一个下午时间,身体都被山脚下不大的那块土地累垮了。那时她终于发现,土地太深邃了,任何一块土地都能轻松埋掉一个人。农民的劳动简单而痛苦。每天都要被这些土地埋进去一点,他们拼命挣扎,却怎么都挣不脱。一个人在土地面前是多么渺小。

捡钱也算是一种劳动。茂子付出了劳动,这些钱应该是属于她的了。但她还是有时产生受之有愧的感觉。她可不像有些人一样认为凡我之物都是天赐。
 
如果按照小学歌谣里唱的那样交给警察叔叔,警察是否以为茂子在给他们出难题。警察到哪里去找失主?他们有可能“一怒之下”替茂子捐给公益组织。与其那样,还不如自己直接捐。
 
日积月累,买个房子呢?想到这里,茂子忍不住笑起来。以现在的收入看,一辈子都别想在深圳买房了。深圳地盘虽然不大,但密密麻麻种满了房子,没事的时候她曾经计算过,按官方公布的房子数量除以人口数量,其实是可以做到每家一套房子的。凡事只要一平均,世界就是美好的人间。
 
可以去助人啊。对。虽然茂子不是很喜欢助人这个词。“助”字一说出口,人心里就先存了善恶。人分善恶,情分深浅,人为地制造了一个界限。她希望受助者知道:我不是帮助你,而是你应该得到的。
 
她蹲下身,把几个一元硬币送给路边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头。浓密得显得低矮的榕树下,老人半躺半坐着,低头打瞌睡。那么热的天,他还穿着一个件袖的黑色外套。面前摆放一个搪瓷缸子。他应该得到茂子至少几元钱的关心。
 
上川路和前进路交会处,经常出现一对卖艺的老年夫妇。上下班高峰期,男的拉二胡,女的坐在旁边,偶尔整理一下家当:音响、坐垫、水盆,也不知他们为何每天都大包小裹地上街。
 
茂子也时不时想给他们一个钢镚儿。但那老头拉得太难听了,经常跑调,一首《好日子》硬是和《敖包相会》串调。从那里经过时,茂子很想给他纠正一下。一个人只要随便拉一拉都能拉得比他好听。何况他拉了这么长时间,自己边拉边修正,也应该十分娴熟了。音调优雅一些,不为讨好别人,起码可以取悦一下自己。但他执着于自己的跑调,乐声飘荡在交警和行人的头顶,又半死不活地砸在黄昏的地面。一点美感没有。可见老头毫无进取心。茂子看见老年人就会本能地心软。但一想到要绕过人群特意走到他们面前去,就打了退堂鼓。
 
倒可以给那个弹吉他的小伙子。
 
那是一个认真卖唱的人。周末的傍晚,风稍微凉爽了一些。榕树的阴影越来越浓。一座挨着一座的握手楼似乎活跃起来,兴味盎然地打量着脚下的蚂蚁群。在流塘路路口,小伙子身后拽着长长的电线,怀抱吉他弹唱自己创作的歌曲。心事重重的行人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他也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深圳这种地方难得冒出这么一个文艺青年,这里IT男和金融男居多。其实深圳还是很关照文青的。各行各业的艺人都可以在市政府前面的中心广场上摆摊、卖唱。官方还给一些街头艺人颁发了证书,证明其合法性。正是这种包容,才让深圳显得生机勃勃。据茂子观察,她身边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几乎都有自己的特长。这些特长到底有多长,她说不清楚。她想,如果在家乡混得特别好,躺在功劳簿上,谁还愿意出来?人总是有惰性的。但这些人的特长在深圳这个地方得以蓬勃发展,就像野地里没人管没人问的稗草,最后也可能长得很高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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