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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

作者:李业康 来源:《我的光辉岁月——深圳散文四十年》 责任编辑:pengfei 2023-01-16 人已围观

4月6日,堂伯母和姑表哥在同一天过世,让我心情很沉郁、感叹生命的脆弱和无常。往后清明,除了缅怀逝去的先祖,还将增添这些沾亲带故的身影。

最近一年就有六名亲友离世,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之可怕。先是隔壁的伍嫂,本来是我家的好邻居,凡事都相互照应着,可有一天,伍嫂见到我父亲就骂,村里那个对我父亲有意见的风水先生告诉她,伍嫂的老公本来还有三年阳寿的,是被我父亲用梅山法术害死了。我父亲被骂得云里雾里,哭笑不得,不去理她。过了半月,她突然不敢在家住了,对维娥嫂说:“我跟你住吧,我家每晚鬼打死人。”维娥嫂以为伍嫂是因为寂寞找借口,没同意。第二天早上去看她,发现已经过世了。表姐夫周维岩一生务农,小心谨慎,和牛打了一辈子交道,对牛很好,去年4月28日下午,他犁完田把牛放在河堤吃草,却不小心被牛挤进河里,不远处有村民看见他像秤砣一样掉进水里就没浮起来,赶紧跳下水去救,等捞上来时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肚子瘪瘪的,也没喝什么水。

得知舅表哥朱红球去世的消息是今年2月初,他50岁不到。那天早上起床突然感觉肺部痛,因为贫穷,他没放在心上,照常下田干活。午饭时,表嫂看见他米粒大小的汗珠从额头滚下来,才催他去医院。拍片一看,表哥两叶肺四分之三已经化水了。反正没钱治,他干脆瞒着家人继续下田干活,直到倒在他侍弄了一辈子的禾田里。母亲在电话里哭着告诉我,表哥勤劳老实,一生从未干过坏事,辛辛苦苦拉扯一家人,没过一天好日子就走了,好人没有好报。我只好安慰母亲,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给子孙积阴福呢!心里却怆然落泪。

大姐夫叫陈信槐,在我公司干保安班长七八年了,从没生过病,只是喜欢喝点酒,和在公司干保洁的大姐带着个三岁的孙子整天其乐融融。年前问他回不回家,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觉得老家太冷了。可没过几天,突然来办公室找我请假,莫名其妙地说特别想家想妈妈。我听了大笑,训斥他48岁当爷爷的人了想妈妈,说出来不嫌丢人,之前问你说不回,现在人都安排好了你又闹着回老家,他憨憨地笑笑不说话。毕竟是姐夫,又几年未回家过年了,就准了他,并告诉他过了大年十五再回来。没承想到家第二天就因为急性肝病住进了医院,之后就传来了噩耗……

大我两岁的姑表哥谭宇青是4月6日下午4点13分去世的。幺姑伤心欲绝地打电话请我父亲过去,父亲心里很沉重,不想过去,其一是不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其二他正在全面主持早上死去的堂伯母的丧事,抽不开身。

表哥由于尿血,去市医院检查患了肾癌,不仅是晚期,还伴有糖尿病、肺病等综合征。这个表哥,小学文化,蛮横孤僻,从来不注重身体,只以自己的意愿行事。那年过年下暴风雪,满地白皑皑,他还是走了十多里山路来我家拜年,衣服都湿透了,我父亲拿了干衣服要他换,他死活不穿别人的衣服,硬是撑着把衣服穿干。这样的人,迟早会有疾病之患,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四十才出头,给亲友留下许多悲伤和惆怅。

至于堂伯母,是个文盲,她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和岁数,去年人口普查的人问她,她说出生在一个大雨的早上,不知是10月还是11月了,真是让人匪夷所思。由于眯缝着眼看不清东西,路也只能摸着走,大家都叫她眯子。眯子是湖南省洞口县山门乡人,家住穷山冲,长到几岁后父母相继去世了。悲痛让年幼的她只知道哭,整天眼睛肿了又消,消了又肿,差点哭坏了。

在饥寒交迫中长到十五岁,眯子通过媒婆嫁到新化县天龙山,过门没几天,婆家要她做饭,她炒菜不知道还要放油盐,把青菜放在锅里煮熟了捞上来吃,被婆家训了一顿,骂了几句野话。眯子听了很伤心,委屈地哭了,这一哭,坏了,眼睛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婆家嫌弃她,不但不给她治眼睛,反而退婚不要她了,眯子只好又回到山门。那时候,由于堂伯的父亲在家犯了点事,被家族赶了出去,刚好落难到了山门,以编竹席为生。而堂伯李武昌是个大兔唇,长相难看,人人喊他大缺子。缺子遇到了瞎子,心生爱慕,便求婚,允诺给她治好眼睛。走投无路的眯子只好答应了。

堂伯花钱给眯子治眼疾,眼睛慢慢好起来。眯子欣喜地告诉丈夫能模模糊糊看到天上的云和月了。伯父口里说好,心里却想,我缺着嘴,等到把她的眼睛彻底治好了,看见我这么丑,不跟我了怎么办?于是决定把药断了,要让眯子“眯糊”一辈子。堂伯告诉眯子,郎中说这种病只能治到这份上,没办法彻底治好的,这在医学上叫云月眼。眯子口里不说,心里生疑,但也没有办法,只能这样"眯眯糊糊"过活了。过了一年,眯子怀孕了,堂伯便想把她带回老家。于是给当时当大队会计的我父亲写了一封求助信。父亲二话没说,马上召集村民开会,听我父亲讲述堂伯家流离失所的遭遇后,族人同意让他们回家,但不给分田地。父亲没辙,只好设法把大队大名山上的田地借了点给堂伯父家耕种以维持生计。我父亲紧接着跑镇里,跑县民政局帮堂伯家落实户口。又过了几年,父亲当了大队书记,碰上了农村土地易动政策,我父亲便动用手中的权力并带头让村民把自家的田地匀了一些给堂伯家,让他们的生活有了着落。

父亲帮了堂伯那么多忙,人家好像并不怎么领情,只觉得是应该的。堂伯喜欢随地吐痰,有一次,他啐了一口浓痰在我的裤管上,我觉得恶心极了,要他擦,他不但不擦,反而仗着是长辈起高腔骂我。我回了一句“大缺子”,他便恶狠狠地追过来打,一直追到我家堂屋。还有一次,由于我家在他家后面,隔着一条走道,妈妈把洗脸水倒入门前的排水沟,堂伯看见了,正告我妈,说排水沟是他家的,以后不许再倒。我妈可不吃这套,还是照旧,堂伯便指使眯子坐个小板凳对着我家用山门土话骂,我妈听不懂,以为在唱歌,没去理会。堂伯便气嘟嘟地走了几里路喊镇领导来制止,镇领导看了现场后问他,排水沟不是用来排水的是用来干什么的?堂伯语塞答不上来,此事就这么消停了,但对我家更耿耿于怀了。

眯子一生生了一对儿女,好不容易养大成人,以为生活好起来了,没想到两个孙子出生不久,丈夫和儿子得病去世了,女儿也出嫁了,儿媳看着犯愁,一声不响地跑到外地改嫁了,任由眯子带着两个孙子过着异常艰苦的日子。我父亲觉得太可怜了,便给眯子申请了五保,还带头捐资把她濒危的木屋改建成了砖瓦房。眯子从此与孙子相依为命过着低保的生活……停尸两天,第三天大早,眯子被装进棺材抬到村后的山上埋了。中午,亲朋和村邻齐聚到我家前左侧的广场上,八人一桌,喝酒吃豆腐。大家大吃大喝,有说有笑,全然没有那种死人后悲哀的气氛,好像都觉得眯子的人生得到了解脱,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

2013年12月19日
选自《宝安日报·打工文学》2014年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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