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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人类的影子——“非典”溯源

作者:杨黎光 来源:《深圳新文学大系: “非虚构写作” 卷》 责任编辑:huzhitian 2023-01-18 人已围观



仅从医疗垃圾收集处理,我们就知道“零感染”的成绩,是经过许许多多精细的过程才取得的。

4 月17 日,深圳市卫生局局长周俊安和深圳市第一人民医院院长周汉新出现在中央电视台晚间《新闻联播》节目中,周俊安面对镜头,不无自豪地介绍了深圳市在抗击“非典”中无一例医护人员感染的经验,还简短地介绍了总结出来的具体做法:通风、洗手、消杀、锻炼。这防止“非典”感染的八字诀在全国不胫而走。

4 月28 日,深圳的“非典”疫情已经在逐步缓解,一位已经被确诊患上“非典”的女病人郑小姐被家人送到了东湖医院。她高烧不退,病情很重。最让人焦心的是,她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接诊的医生都紧张起来。

收治了一位孕妇,抢救她就是抢救两条生命,医务人员感到了更大的责任,立即向有关方面做了汇报。郑小姐是深圳的第一位“非典”孕妇,立即引起市有关部门和市卫生局的高度重视,并指示一定要做好救治工作,不仅要保住母亲,还要尽可能保住孕妇腹中的胎儿。

郑小姐早已康复出院,听说她在北京工作。现在郑小姐恐怕又回到北京去上班了。我多方打听也没有找到郑小姐的联系电话,正在我感到遗憾之时,有人告诉我,深圳市文联的女作家燕子曾经采访过郑小姐。燕子是我熟识的作家,因为她也采访过我,我对她抓住人物瞬间的感觉,准确地把它描述出来的能力很欣赏。因此,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我何不“曲线”采访一下燕子,从而了解郑小姐救治的情况。

由于记在我通信录中的燕子的家庭电话已经停机了,虽同在一个城市,我竟也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她家的电话。

2003 年12 月20 日上午,我在电话里与燕子整整交谈了一个小时。

燕子对我说,她不但采访过郑小姐,而且是在郑小姐还没有出院的时候,进入“非典”隔离病房里采访她的,因此对郑小姐的印象很深刻。燕子毕竟是作家,她很会说故事,叙述中带有很强的感情色彩,听起来如同身入其境。燕子首先谈了她第一次进入东湖医院“非典”隔离病区的情景:“那一天我经过批准进入东湖医院采访。去隔离病区前,我到院办去找江主任联系,江主任在劝阻不了我的情况下,就给隔离病区的护士长打了一个电话。我听见护士长在电话里说,来吧,你放心,我们把她‘打包’送进去。我一听,心里就‘咯噔’跳了一下,只有死人才打包呀,总觉得这句话不吉利。本来来东湖医院前,就受到家人的反对,特别是儿子反对的声音最强烈。现在对这句话,特别的敏感。“‘非典’隔离病区的护士长领着我进入隔离病区,然后和另一位年轻护士帮我‘打包’,就是穿隔离服。先穿一件医生工作服,外面再套一件轻薄但不透风的天蓝色一次性防护服。脚底套上常见的塑料薄膜鞋套,是双层的。接着再戴口罩,先是一层手术用口罩,把鼻翼两边透风的地方按紧,然后再加一只厚厚的白色夹棉口罩。最后,再戴上一次性手套。尽管已经包得这样严密,我仍然心里没有底地问陪同我的护士长:‘这样行吗?’护士长说:‘行了。’”燕子继续说:“我仍然不放心,因为看着自己,怎么也不像从报纸上看到的进入‘非典’隔离病区的医务人员,他们都至少穿两层厚重的隔离服,戴两个十六层口罩,还有护目镜、帽子,整个儿像一个太空人。”

我非常理解燕子当时的心情,因为我也有这样的体会,所有参加采访“非典”医护人员或病患的记者和作家,作为亲身体验,当时都想进入那神秘的充满危险的隔离病区。可真正走到隔离病区门口的时候,虽然每一个人事前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危险面前总是下意识地对一切都不太放心,当然最不放心的就是对自己的防护措施做得够不够。我在广州市一家医院进入隔离病区时,尽管当时护士长不让我进到病房里边,陪同我的广东作家协会的小严,也非常严肃地对我说,作协党组为了绝对保证参与采访“非典”医护人员或病患的作家的安全,曾定出一条纪律,参与采访的作家不得进入“非典”隔离病区。但我仍然坚持进入了隔离病区,当时的心情也和燕子差不多,首先就觉得隔离病区特别静,护士在操作室里放医疗器械的声音显得特别的响,而医务人员由于穿了隔离服和隔离鞋,走路反而没有了声音,再加上他们都穿着一种颜色的隔离服,所有的人进出都仿佛飘来飘去。大家都戴着口罩,而且是至少两层,隔着口罩讲话的时候,那声音也仿佛在云里雾里。这时,人就有一种感觉,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

我在江门市人民医院采访呼吸科主任时,当时虽然是在院会议室里,可呼吸科主任却刚刚从隔离病区出来,穿着一身隔离服没有换,就和我隔着桌子而坐。当时,他采取的唯一防护措施就是始终戴着口罩,再就是和我相隔大约一米而坐。而我没有戴口罩,虽然包里就放有口罩,但当时在他进来前,我采访其他人时没有戴口罩,也就不好再戴了。后来我在采访中,尽管这位呼吸科主任有些地方讲得很精彩,比如他的妻子好像刚生产不久,为了防止妻子和孩子感染,就让妻子带着孩子回到丈母娘家去住,自己一个人住在家里,可妻子总惦记着丈夫,给他煲汤。煲好汤后,妻子亲自送给他。但为了防止感染妻子,他让妻子把汤放在楼下院子的石凳上,然后让妻子离得远远的,自己再去取,取完后就坐在石凳上喝给妻子看。这种情景是很感人的,可是我在听的时候总分神。有时候耳朵里没有了他的声音,只是眼睛盯着隔着口罩而动的嘴巴。我那时的分神和燕子进入隔离病区的总不放心,心情是一样的。

燕子继续对我说:“我仍不放心,看看陪同自己的护士,穿得和自己一样,就追问她们,你们平时工作就这样防护的吗?”

护士说:“是呀,就是这样。”

说着,护士又笑了笑。燕子就脸红了,因为她知道护士看出了她内心的紧张。燕子说:“今天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位有着一双大眼睛的护士,因为当时她也戴着大口罩。戴口罩的护士,在我的感觉里都差不多。当时,我为了想记住她,特意多看了几眼她挂在胸前的工作牌,但最后我从隔离病区出来,就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了。她们的容貌、发型全都覆盖在帽子和口罩里,她们的身姿也全都裹在一模一样的防护服中。我现在能想起的,就是她那双明灯似的眼睛。”

就是这双大眼睛,引领着燕子进了“非典”隔离病区。

燕子说:“当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非典’病人时,心里竟然‘咚’地响了一下。这些人怎么看也不像我印象中的‘非典’病人,除了有一个上了呼吸机外,其他的人都神情安详,在各自的病房里,有人在看书,有人正在用手机与外界通话,还有人甚至坐在靠外墙的环廊阳台上,迎着微风,眯眼瞅着外面的天空发呆。

“他们也瞅瞅我,可能把我当作了医生或护士——因为我包在严密的防护服里。

“他们的神态毫无迷惘,也毫无胆怯,而且令我迷惑不解的是,他们整个儿挺轻松的,完全改变了我对‘非典’病房已有的主观印象。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郑小姐……”

燕子看到郑小姐时,当时她坐在床上,没有戴口罩,这是当时隔离病区里的少数几个没有戴口罩的病人之一。正因为她没有戴口罩,燕子看见她除了脸色有点苍白,看上去已经是个健康人了。唇色红润,脸庞饱满,讲话中气挺足,不气喘,不咳嗽。燕子发现这个姑娘太年轻,虽然脸色苍白,但仔细一看还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于是燕子走进了郑小姐的病房。郑小姐的病房里有两张病床,但当时只有郑小姐一人。郑小姐一开始可能把包得和医生护士一样的燕子当作医护人员了,燕子就在郑小姐的对面床边坐了下来,做了自我介绍。郑小姐显得神情很平静。燕子关心地问了问她的病情,她告诉燕子只是体温还是不时有点上升,其他一切都很正常了。

也许是防护服太厚,更可能是紧张,因为燕子告诉我那天好像不太热,另外病房里开着空调,可燕子一坐下来,就感到汗在背脊上小蛇一般蜿蜒而下。用燕子形象的话来说:“这汗仿佛一直流到脚跟下。”对于郑小姐来说,这一个多月的经历仿佛是一场噩梦。

郑小姐很平静地向燕子叙述了她是怎么成为“非典”病人的,也许是在隔离病房里呆得太久,郑小姐需要倾诉,所以说得很细致。也许是经过一场生与死的体验,郑小姐对人生有了更多的感悟。

郑小姐是在4 月20 日从北京乘飞机到深圳看望父母的。

恰逢周末,一家人在莲花山痛快地玩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家里,郑小姐就觉得自己感冒了。由于怀孕,不敢乱服药,只吃了几片维C 银翘片便早早睡了。第二天一早醒来,感冒加重了,又是咳嗽,又是低烧,没过两天又开始发高烧。爸爸妈妈赶紧把她送到了北京大学深圳医院就诊。

郑小姐打电话回北京公司请病假的时候,得到一个消息,和她一个办公室里的两位同事,一位被证实得了“非典”,另一位也有发烧、咳嗽症状,正在隔离观察。

郑小姐心里升起一股不祥之感:我可能也撞上“非典”了。

4 月28 日,郑小姐到深圳收治“非典”病人的定点医院东湖医院就诊。经过多项检查,证实她真的患了“非典”。

住院后的几天,她的病情逐渐加重。肺部阴影面积越来越大,血氧饱和度不断下降,呼吸困难,喉咙里不断发出“吼吼”的声音。

燕子对郑小姐叙述的这一段记忆犹新,也许对她的打动最深。

郑小姐说:“大约是在5 月2 日,我失去了对外界的意识。但我没有失去感觉,只觉得自己像坠入一片好黑好黑好黑的浮云之中,无边无际,我就那样飘呀浮啊,找不到出路。迷糊中,我感到妈妈的手一直抚在我的额头上,不停地叫着我,我想答应她,但我说不出话。这时,只感觉到妈妈不断给我拨开迷雾,引领着我往外走……而现实中的此时此刻,我妈妈在接到医院打出的病危通知电话后,正在被隔离的宾馆里,一直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一天一夜没有停……”

说到这里,在整个交谈中都显得很平静的郑小姐,眼中泛起了泪光。她接着说:“后来我脱离危险后,妈妈在电话里对我讲,这是母女连心啊!真的,我当时真真切切地听到妈妈在叫。”

郑小姐低下头想了想,又抬头说:“我这次没有走,也许就是妈妈把我呼唤回来了。”

在电话里燕子告诉我:“我相信,那只幻觉中搁在郑小姐额头上的手,是一颗母亲的心。”

这句话说得非常感性。

四天后,郑小姐终于睁开了眼睛。她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身边有人对她说:生日快乐!她想,哦,原来今天是5 月6 日,我二十八岁了。她看到一束鲜花送到了自己的面前,虽然隔着氧气罩,但她似乎闻到了花的清香,透过那浓重的消毒水味,直接进入了她的脑海,那种感觉是那样的清晰和珍贵。她知道自己真的活过来了,也知道站在床前的不是家人,也不是朋友,因为这是隔离病区,他们都不可能进来,那穿着厚厚的隔离服,戴着大大的口罩的是看不见容貌的医生护士们!是把自己从死亡关口硬抢回来的白衣天使!

那时,郑小姐因为还不能说话,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她双手合十,深深地向救命恩人致谢,也向家人致谢。因为今天的生日,肯定也是家人提醒的。

燕子问她:“你知道医生护士是怎样救你的吗?”

郑小姐笑笑说:“我知道他们为我所付出的一切。我深深感激他们!”为了加强自己的语气,郑小姐又重复了一遍,“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她的眼里又漾起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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