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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娜(四)

作者:张建全 来源:那时深圳爱情 责任编辑:manman 2024-10-24 人已围观

第二天上午我按于非的新住址去送稿。敲了半天门,于非才出来,他显然刚起床,赤裸着上身,只穿着条花睡裤。我进屋,不由得愣住,那床上分明还有一个人,长发从被头逸出,无疑是个女人。
 
于非让我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自己先去洗脸。我背着床坐,尽量装作没有看到床上有人。

于非洗毕,过来坐下,我这才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条黄灿灿的项链。
 
“不错,不错,”于非低头看稿,不停说,“不错,回头我多复印一些,在哪演出就找那里的报社。”
“你打算到几个地方演出?”
“这就全靠——”于非回头向床上指了指,“演出证她爸帮着办。”
我这才失去拘束,不由得对老同学做事的气度自叹弗如。
我要走时,于非嘱咐说:“不要给阿美娜说我在这里住。”
我不知说什么,停了一会儿,才这样说:“我平时很少见她,说这些干吗!”
“不过,”于非看着我,笑笑,“我还是希望你给阿美娜一些照顾。”
我琢磨不出他话中的味道,感到与这位于先生格格不入。
与他握别时,我已没有多说一句话的心情,可于非又突然问:“你婚事办了吗?”
“什么办不办的,就那么回事,现在这年头!”我只是应付了一句。
 
我实际上很难做到少见阿美娜。
我仿佛时刻想着她,而对于如月,似乎只有在家时才能意识到她的存在。
我忍不住常去蔡屋围,不过阿美娜已没有在劲舞厅时那种热情和殷勤了。
那天我把于非获冠军,灌专辑盒带,去内地演出的消息告诉她时,阿美娜很不耐烦地说:“这有什么稀罕!”
春节眼看就要到了,阿美娜没有一点回家过年的意思,星期天有闲。如月最近迷上考“托福”了,她今天上课,我便又去找阿美娜。

天阴了,刮着风,有几分冷,像是北方的深秋一样。街上行人稀少。这也是深圳的惯例了,每年春节一到,大批北方移民便陆续回老家过年。我第一次有点凄凉之感,想到阿美娜,更增添几分凄切。那样的民房,住着那么一个姑娘。我默默地走着,快到蔡屋围村口时,一辆皇冠小轿车从我身旁一闪而过。睁眼一看,竟稳稳地停在了阿美娜的门口,里面钻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女的竟是阿美娜。我的心猛一紧,跳速加快。看那男子,西服革履,油头粉面,矮胖矮胖的,一看便知定是香港阔佬。

阿美娜没看到我立于车后,正要携那男子走时,我忍不住喊道:“美娜!”心里涌出一股失去什么的酸楚味道。
阿美娜回头看看,惊讶:“啊,是你!”
“……”
我看着阔佬肉鼓鼓的脸,他也敌视般望着我,神气十足。我已见识多了,大凡香港过来的中年男人,有几个钱时,往往都是这种眼神,犯不上去计较。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阿美娜说,“这是我们歌厅的谢老板。”
阔佬点点头,递过名片,脸上的肉鼓动了一下,做出笑的样子。

我心情异常。
阿美娜接着介绍我,说:“这是我同学。”
阔佬伸出手,我一握,是一团热乎乎的肥肉,心生厌恶。
阿美娜今天异常风流,那件红色高衩旗袍,外套黑色中褛,刚刚做过的流行发式,加上浓妆艳抹,呈现出一派贵妇人模样。我不禁有几分自卑。我知道阿美娜此时此刻全然围着阔佬转,但我不忍心就此离去。
阿美娜管我乐意还是不乐意,说:“谢老板可是个好心人,知道我住这儿条件太差,就在金城大厦给我买了一套房子。”
“……”我一惊,无言。
“说不定还大过你的新房呢!”
“是吗?”我有几分不快。
“难道你不高兴?”
“不,不,我当然要祝贺你,也要感谢这位谢老板。”
谢老板这时已走去一边,低头散起步来。

阿美娜又说:“这就好。”接着问:“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我说,但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感觉。
“我要搬家。”
“美娜!”我瞧着一边的谢老板,“他平白无故能为你破那么大财,一套房要几十万元呐!”
“不,他说要在怡乐园捧红我,生意方面能补回来。”
我心里已猜出谢老板属于什么角色,但这时能说什么呢?我于是又替阿美娜思量:“你觉得唱歌适合你吗?相信这方面有前途吗?”
“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阿美娜有些激动,“前途?我想不了那么远!”
我意识到刺激了她,“我的意思是说对今后前景的规划。”

阿美娜摇摇头:“规划顶什么用,我连合同工都不是……”说着她扬扬头,望着远处,坚定地低声说,“我要赚钱,要赚大钱!”
我不知道说什么,心里一阵难过,又有些生气,不过最后还是真诚地说道:“那好,美娜,不说这些了,我只是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阿美娜耸耸肩,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我说:“深圳好多女孩……”
“别说了,”阿美娜打断我,“这也没什么,对于我来说,多亏爹娘给我一身好皮囊。”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有了话不投机的感觉,一时气馁,我只好道别。
阿美娜望望远处的谢老板,也应付道:“好好,到时候我会打电话给你。”

我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心里难过,仿佛失去了什么,是阿美娜吗?可她从来就不属于我呀!
我想起阿美娜说过的一句话,那次我和她参加一家公司的开业典礼,喝了杯鸡尾酒,两人来了好兴致,阿美娜像是开玩笑地说:“我有时真想当第三者!”
我知道她的语意,鼓励说:“好啊,那你就在我这儿试试,看看能征服我吗?”
我当时话虽出口,但后来为此竟生出一丝恐惧,不知为什么。
我回到家已很晚,如月已吃过饭了,见了我,她问:“到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去约会。”我莫名其妙地赌气,“和一个女孩!”
如月白我一眼,淡淡地说了句:“好嘛!”就去看她的电视了。
我觉得有些失望,只好把身子也填进沙发。
电视正在播映《名人豪华生活专访》的每周专题节目,这已是如月每周必看的节目了。除此之外,《荷里活娱乐一周》《世界时装大联展》以及电视剧《锦绣豪门》《豪门恩怨》也是她近期着迷的节目。
世界名人的豪华生活,其特点是家居富丽堂皇,消费挥金如土,玩乐则美女如云。

如月曾感叹着说:“看看人家,我们的生活哪能叫生活?只能叫活命。”
我不以为然,相信这个阶层只是少数。
如月有了新的向往,对我的三室一厅失去兴趣,她痴心于出国留学,对我已无心多顾。
我不想阻拦她。
我没有再去找阿美娜,她也很久没有打过电话给我。
春节期间,我收到于非寄来的《西安晚报》一张,打开一看,我那篇吹捧文章登在晚报副刊《艺人专访》栏里。只是我的署名前边加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旁边配有一幅演出照,穿虎皮斑纹舞衣的“北京”和他叠影出现。

细读文章,发现已增添不少内容,于非名字前头冠之曰“深圳红歌星”之衔,文中写道:“于非先生的演唱以其洋腔洋派而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不熟悉的观众可能以为他是地地道道的海外歌星,其实于先生属本市人,两年前离开西安赴深圳学艺,春节特意回来为家乡人民献歌献舞……”

于非在附信中,压抑不住得意之情,特别提到演出场场爆满,收入相当可观,并说回深圳之后定要请我上酒楼庆祝。我不那么高兴,却有些疑惑起来,西安人何以迷上假洋鬼子的叫声呢?

如月受此启发,对我说:“你也给咱赚钱去吧,整天待办公室能有什么大出息?”
“我既不会唱歌,也不会做生意,钱是想赚就能赚的?”如月笑了,说:“听说香港有的贵妇人想租男人。”
我不解,“那又怎样?”
“把你租出去!”如月说完咯咯大笑起来。
“见你妈的鬼去!”我大怒。

几个月后的春天。
我已经恢复家庭生活的平静,一天上午,阿美娜突然出现在我的办公室,她像是很忙,只稍稍坐了会儿就匆匆告别。可是我却陷入思索中。

阿美娜告诉我,她就要去美国读书了,月底举办告别酒会,特意选在全国最高级的食府——国贸大厦的旋转餐厅,她邀我和如月参加,末了又嘱咐说:“你也告诉一下于非,说我也请他俩,来不来就随他了。”
“可我不知他现在在哪儿?我久已没有和于非联系,他回深圳没有都不清楚。”
阿美娜把一张名片递过来:“他在这位朋友家住。”
…………

我按名片找去,真就见到于非。
于非神情异常沮丧,他冷冰冰和我寒暄,没有丝毫笑意,那长发依然遮住半个脸。
我说了阿美娜的事,他眼睛一亮,盯住我,有些不解的神情。
“她请你,我看你还是去吧,毕竟有过……”我说。
“再说吧。”于非颓然将头耷拉到沙发靠背,又一摆,问,“你
肯定会去,是吧?”
我点点头,并说:“老婆也去。”
于非沉默了,一个劲吸烟。
我想起一件事,笑笑,说:“你还说请我上酒楼,可你回来深圳却连个招呼也不打!”
于非摇摇头:“别提别提,我他妈倒霉透顶!”
我不解:“怎么回事?”
于非看了看我,说:“人家追查演出的事。”
“追查什么?”
“能是什么,不外乎什么非法演出啦,低级趣味啦!”于非很生气。
“是这样。”我明白几分。
“哎,”于非突然问,“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工作?”
“什么工作?”
“什么工作都行,我在怡乐园借调期早满了,再说我是被人家炒了鱿鱼的,现在我待的那个单位没有正规的人事关系也待不下去了,不然就得回老家。那像什么话!”

我一下子飘然起来,可很快,心便沉下,我发现自己开始同情起老同学来,于是说:“看看吧,我想办法帮你联系一下。”于非抓住我的手一握,像是我已经帮他很大忙似的。
 
阿美娜在酒会这天依然光彩夺目,她穿了一套我已叫不出名儿的名贵套裙,袒胸露肩,乳壑处正好悬着一颗心形项链,两耳下面有一对骷髅形耳坠。
 
来客不下百人,开席占去旋转餐厅一半,有些豪门气派。我和如月入座的时候,没有看到于非的影子。阿美娜问我:“你告诉于非了吗?”听得出来,话语中包含着十分关切的意味。“告诉了,”我说,“还特别嘱咐他要来。”
 
阿美娜咬了一下嘴唇,对我说:“算了,那就不管他了。”阿美娜兴致勃勃地逐一应付完那几席来宾,过来和我们坐在一起,给男士斟满生力啤,给女士倒满可乐后,端起杯子,说:“他们,”指指旁边那一溜食客,“是帮过我忙的,出国手续可真忙坏我了。”
周围的客人笑着附和着“当然”“那当然”“出国”“不是一般的事”。“其实,”阿美娜喝一小口可乐,“真正的朋友,还是在座的各位。”大家都飘飘然,有些优越感。

席间一个陌生的客人提出:“我看看你的护照。”阿美娜用纤细的手指从小皮包里抽出护照,众人轮流看着,还特别翻看内页中带有“USA”字母的签证贴纸,令那个酱红色的烫有金字的小本本顿时身价百倍,成了来客眼中的宝贝。如月兴趣十足,仔细地看了一下,笑着问:“你打算学哪个专业?”
 
“学什么无关紧要,”阿美娜说,“到时看看音乐舞蹈方面怎样了。”

如月点点头,又问:“你是怎么找的经济担保人?”
阿美娜看着我,然后说:“我原来工作的歌厅老板。”
“不是要美国方面才行吗?”如月像是在借机搞咨询呢。
“人家在美国有企业、有人!”我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阿美娜笑了,如月也笑了,“噢——”
于非姗姗来迟,径直向我们这边走来。
阿美娜在身边加了一把椅子,于非默默坐下。
“你怎么一个人来?”阿美娜问。
于非习惯性地点烟,说:“还能几个人?”
“那位呢?”阿美娜笑笑,“我请的可是两个人哦!”
“早回北京啦!”于非淡淡地吐出一口烟,“人家是高官的女公子,能和有问题的游民白头到老吗?”
阿美娜看看于非,又看看我,默然了。
如月满脸的疑惑,总想在我的脸上得到启示。
…………
 
酒会结束的时候,服务员小姐送来一盘面巾,于非擦擦手就扔到一边,阿美娜捂住了整个脸面,停了好长一会儿才取下。
我分明看到,阿美娜的眼睛红了。
我终于明白,历史一旦发生,便无法割断。
我有些失落,同时感到坦然。
我看看如月,如月也看看我,此时她的脸很平静,她的心大概不会像脸一样。
于非始终没有主动说一句话,阿美娜看看他,他只埋头吸烟,阿美娜问:“不想说点什么吗?”他这才一口喝完杯子里的啤酒,然后问:“什么时候启程?”
“今晚 10 点,”阿美娜强调说,“先到香港。”
“到美国呢?”
“还说不定,我等谢老板安排,到香港再和他定。”
“那……”于非有些为难似的,“今晚我送你过罗湖桥!”说完看着阿美娜。
阿美娜瞧着于非的脸,点点头:“好吧!”

我心里有些酸酸的,像那次在大排档一样。本来打算送阿美娜到罗湖口岸时再与她道别,可这会儿觉得,那样就太过多余。
“阿,美娜,”我伸出手,很平静,只是笑脸有些发紧,说,
“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罗湖口岸……”我用脸指指于非,“我们就不去了。”
阿美娜热情地握住我的手:“好,好,我其实没多少行李,你们今天能赏脸来,我就满足了。”

和阿美娜握手时,她的身子站得与我很近。她还是那样悠悠然,不过和从前相比,她现在的美,已被浓郁的富贵气息所笼罩。不同的是,我再也不为所动,仿佛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我和她之间的距离。

我们离开人群,阿美娜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如月,诚挚地说道:“祝你们爱情美满,家庭幸福!”
“谢谢!”我说,“谢谢你的祝愿!”
如月一直望着阿美娜,用一种内涵丰富的眼神,最后叮咛了一句话:“到了美国别忘了来信呵!”
“一定!”阿美娜点点头,“一定写,我也会想你们的。”
于非默默地站在一旁吸烟。我过去和他握握手,转过身,电梯刚好打开,于是我连忙拉如月钻进电梯。
阿美娜和于非站在电梯门口,我们相互招手示意,此时,他俩的“合影”优美而且和谐。
只是阿美娜还是比于非高一点,她穿着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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