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咸茶

咸茶，顾名思义是用盐腌制的茶，类似大碗茶中的一种土茶。

这里说的“大碗茶”，固然有乡下人用大粗碗喝茶之意，也有当地用树、草、瓜、果自制粗茶的含义，如“萝卜钱茶”“咸菜干茶”“黄皮果树茶”“柑橘茶”“拔仔（或称番石榴）叶茶”，等等。咸茶，都是在清明节采摘腌制的，因此又叫清明茶。清明茶，见载于清康熙《新安县志》，因此，深圳农家咸茶至少有300年历史。

咸茶，是深圳当地农家一宝，不管是客家人还是广府人，都喜欢用来“掌门”，也就是看家的保健草头药。如果家里人一时发烧感冒，热症封喉，顺手执一撮，开水泡之，几碗下肚，茶到病除。除了咸茶，深圳民间还有甜茶、苦茶、酸茶数种。

甜茶，采自青钱柳树叶，青钱柳属乔木，俗称“甜茶树”，每年3至4月、7至8月两个阶段生长嫩芽，叶子呈长披针形，鲜叶嚼之甘甜，无毒。老百姓常采摘此树叶泡茶来喝，对防治咳嗽、气管炎，降糖、降脂、降压以及对抗老年痴呆有明显功效。

苦茶，有苦丁茶、苦梅根茶、布椋树叶茶3种。苦梅根茶是用该植物根块煮成的茶。苦丁茶属冬青科常绿乔木，晒干搓成条状的苦丁茶叶，只需两三条茶叶即可泡出一茶壶的茶汤，饮之先有清香味苦，入喉后甘凉，具有清热消暑、明目益智、生津润燥、利尿降压、抑瘤防癌等多种功效。
酸茶是将酸梅、酸柠檬腌制后的“酸梅茶”“酸柠檬茶”，饮之生津止渴，健脾开胃，是古今最佳天然饮品。

咸茶，不单是一种树的叶、根、梗或花制成的茶，而是将数种青草（树）的根、梗、叶、花“大杂烩”制成的茶，旧时为“粗人”“穷人”饮用；没想到几十年后，仍不失为现代都市人追求大自然生活的保健茶。

深圳咸茶的“茶材”是釆摘野生的，制作过程和方法古朴原始。早在清嘉庆《新安县志·物产》则载有：“茶产邑中者甚伙（多），其出于杯渡山绝壁上者，有类蒙山茶，烹之，作幽兰、茉莉气，缘山势高，得雾露以滋润之，故味益甘芳，但不易得耳。若凤凰山之凤凰茶，担竿山之担竿茶，消食退热，以及竹仔林之清明茶，亦邑中之最著者也。”该县志续云：“凤凰山在大奚山帐内，双峰插霄，形如凤阁，与杯渡山对峙，中有神茶一株，能消食退暑，但不可多得，土人于清明日上山采之，名曰凤凰茶。”

两百年多前，我邑地的杯渡山（今香港新界屯门）和凤凰山（今宝安区福永镇），就有“土人清明日上山采之”，“消食退暑”的“最著者”为“担竿茶”“清明茶”“凤凰茶”。

几乎每户农家都会制作清明“土咸茶”。清明前后两三天内必须抓紧上山釆摘，据说过了这几天，效果大打折扣。这一天，按当地习俗，当凌晨太阳还未出来，雾水还未散去，就到附近山上“见青”采摘。所谓“见青”，意思是清明节这几天见到青绿色的叶子均可入药，无毒。但是，农家人不会任何树叶都要，而是选择狗肝菜、红花仔、白花仔、水桉树叶、金银花、山橘叶、板蓝根、落马衣、毛茶、五指毛桃、梅子叶、黄枝子、狗脚迹、凤尾草、车前草、地胆头、野生土茯苓叶、两面针、金丝草、半边莲、芦根、茅根、鹅掌软、油柑叶、猫眉刺、鬼画符、淡竹叶等数十种青草药。采摘回来后，选择其中数种用清水洗净，晾干，然后切碎，用盐搓软，加上咸梅、咸榄、咸柠檬、葱头、生姜等一起放进瓦瓮，密封腌制两三个月，就制成了清明咸茶。

制作出来的咸茶，味道咸咸的，半苦半辣，带点山草药香味；喝了它，有病治病，没病也能防病保健。故乡间对它素有“保健茶”“美容茶”“减肥茶”“降压茶”“益寿茶”等美称。用现在的药理分析，都是具有清热解毒、去湿利尿、发汗疏表、止咳退烧和消炎祛痛等功效。特别是头痛、齿肿、目赤、烦躁消渴、肚子胀滞，饮后可以起到祛肿痛，消腻食，利二便，散肝风等治疗作用。

夏令时节，笔者和几位好友，携眷结伴游了一趟云南丽江。路上舟车劳顿，山路颠簸，加上天气酷热，有位阿姨团友在大家欢乐笑闹中，却一言不发，无精打采，望之嘴红脸烧，细问之下，才知道是感冒发烧了。

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缺医没药，真难搞。途中，忽见旅游团团友老李在车上斟出一碗酹褐色的茶，递给感冒的阿姨，说这是家乡羊台山咸茶。

“羊台山咸茶？”车上的年轻人奇怪地瞪大了眼睛。几位在羊台山下长大的老团友，望着青年人疑问的目光，点了点头。

笔者自从参加工作进了城，几十年没喝过这正宗的家乡咸茶了。

老李在车上向青年人介绍农家咸茶的釆摘和做法，说城里没有，药店不见，超市买不到，只有农家特有。20世纪前半页，缺医少药的小镇，人们时不时用它代替中药煎的苦汤，预防感冒和小病小痛，特别是肚子胀滞，这咸茶喝了有个功能，就是有屁放屁，没屁造屁，通肠舒胃。

说话间，发烧的阿姨喝了两大碗羊台山咸茶后，自己感觉口没那么干，唇没那么红，手没那么烫，人也精神了许多。其他团友因为在路途车上，吃了不少花生、酥饼、炸麻花、香瓜子、蜜饯和糖果，肚子油腻饱滞，喝了这咸茶，不知谁马上放了个响屁，惹来一片笑骂声。笑骂声刚刚落地，笑骂别人的人因为也喝了咸茶，放起屁来，男的女的一个个轮着放，霎时，屁声像连珠炮一样，啪啦啪啦响了一串。大家你望我，我望你，好像在说，这年头你笑我，我笑谁了，我怕谁了我！紧张了几秒，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嘿！奇了，肚子叽里咕噜叫了一阵，瘴气释放出来，顺了，人人轻松了，大家胃口顿开。

这时人群中突然爆发一阵掌声，全车上的目光都投向李伯，齐声道谢。

李伯被大家赞得不太好意思，连连摇头作揖道：“不敢，不敢。”李伯原来家住在羊台山下的小镇上，40多年前移居香港。几年前又从香港退休，返回羊台山脚下的老村居住，颐养天年。老李年轻时好动，现在退休后还是喜欢登山。60多岁了，身板直直，脚步健捷，面容红润，目光有神。他每每在爬山中，喜欢“拈花惹草”，认药树，辨草藤。什么糖樱树、黄脚簕浸酒可治什么风湿跌打；洗衫仔根、山甘草根可适用于风火牙痛和生牙痍；五指毛桃、硬饭头（土茯苓）、苦梅根煲水饮，能除去湿热毒；岗油麻根是治绞肠痛之佳药……
随着农村城市化，其医疗条件改善，生活方便，这种乡间咸茶已少见，如今80后、90后和00后的年轻人大多不愿喝，更不会做。只有上了年纪的人，不爱喝用化学、糖精、色素调制的饮料，还在崇尚大自然，坚持吃农家的咸茶、种农家菜、养农家鸡……

2014年，笔者去了一趟清远英德市旅游，买了些当地的苦丁茶带回深圳饮用。英德苦丁茶，被列入该市的“徐其修凉茶”。2006年，包括“徐其修凉茶”在内的广东省21家凉茶企业获颁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笔者心想，深圳咸茶为何没有人去挖掘和申请区级、市级的“非遗”名录？这种“农家一宝”再过几十年，难道亦随着“三农”（农业、农村、农民）的消失而永远消逝？希望哪位有识之士能产业化科学生产这种民间饮料，传承和弘扬本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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