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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新生代:消费话语下的“反欲望”叙事
作者:王素霞 来源:《深圳新文学大系: “新都市文学” 卷》 责任编辑:huzhitian 2023-01-31 人已围观
二、青春无浪漫:在“他城”的“天堂口”观望
在如今快速发展的城市建设中,城市到底会带给人们怎样的满足?它与人们的生活方式与生活目标有着怎样的关联?人们在城市里的地位和价值有着怎样的表达?
对于“城市”这个特殊的空间与时间的结合体,不同作家会有不同的体认。
在新生代作家邱华栋的小说中,“整座城市只是一个祭坛。在这个祭坛上,物是唯一被崇拜的宗教。人们为了物而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了这个祭坛”。“城市中,好像有一把伸入天空的梯子,在这梯子的上端有着上好的风景,那些来这里的人则从下往上爬……他们一边丧失一边得到,但他们乐此不疲,就那样靠着欲望的火箭推力器向上运动,向那美丽的月亮山爬去。”“物”既包含所
谓金钱和一切与金钱相关的物质利益和享受,也包括所谓新式或贵族化的生活方式,如各式名牌服装、车、房屋,以及令人沉醉的黑夜生活。而文本中人们自由出入的场所及四处发亮的城市景观,不仅是物化的标志,同时也是身份的象征,因此城市的生活方式也就有了隐喻的内涵。“欲望”是城市文学中的一个持久性主题,它像钱锺书的《围城》中挂在驴子头部上方的那个萝卜一样,总是构成了不可限量的诱惑。从改革开放至今,由于城市的发展以跳跃式的速度闪进人们的视野,人们常常在来不及的心态下面对着如此巨大的诱惑。日益膨胀的物质空间释放了人的欲望,二者无限制地结合就像某种不可缺少的新器官,将我们的感觉和身体扩展到新的维度。它不是人的附庸,相反,它时刻汇聚了人的意志,成为人的一种物化标志。人们沉浸其中享受着都市文化的时尚与快感、孤独与焦虑、游戏与狂欢、寻找与救赎,以及游荡与穿越,现代都市是物之力量的渊薮。
而在后新生代作家蔡东的笔下,都市既是物质的天堂,又喻示了精神的劳顿与疲乏。小说《天堂口》仿佛一个远观者,保持距离般地勾画了深圳的隐喻形象:“深圳像一个处于青春期的少年,野性、躁动、富有侵略性,我南下前,已听说过不少耸人听闻的事件。这里有精妙的骗术、老谋深算的商人、造诣极高的投机家。这里盛产机遇,是思维活跃的年轻人的胜地。深圳欢迎野心勃勃,拒绝乐天知命,暴富和锒铛入狱汇流成深圳的都市传奇。连乞丐也时常灵感迸发,独创了从垃圾桶扒找丢弃的盒饭以博取同情的方法,曾引起媒体的广泛关注。从家乡到深圳,像从一个安稳的摇篮被抛到风雨大作的野外。广府人深目削颊的长相里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令我倍感孤独。到处人头攒动,但我不知道同类在哪里。抒情、J.M. 库切、麦卡勒斯、优美的汉字、得体的修辞、阅览室窗台上俏生生的吊兰,种种种种,都变得荒谬可笑又遥不可及。”
“深圳,治安混乱,难保安全;心灵自由,不受羁绊;机会很多,可挣大钱;人情淡薄,交情很浅。能在深圳飞黄腾达的人,是超级流氓、政治宠儿、黑帮老大、绝色美女、经济动物和江湖骗子。”
“深圳没有空旷二字。一直等到离开深圳,我才猛然想起,在那里,我从没见过月亮和星星。住在二十八楼上,却没见过群星闪烁的夜空。我记得,也曾抬头仰望,望见的是支离破碎的天空,被密集的高大建筑物切割成块状条状,予人以压抑之感。”
远观,艳羡:“这里阳光充足雨量丰沛,似乎更像植物的天堂。深圳不是人的天堂,只是天堂入口,我们站在天堂口往里张望,水晶琉璃,华艳夺目。”进入,则疲惫、沧桑:“我们像老年人一样衰弱灰败。我们时常迷惑地望着对方,不过二十几岁的人,怎么会这么不中用?”深圳不是享受的天堂口,而是迷惘的天堂口,这成为后新生代对深圳的集束式的隐喻和表达。
作者没有将深圳化作整体“物”的欲望的结合体,而是将其零散地敲打成碎片,支离这座城市带给异乡人的幻灭感叹。而这些感受支撑了一个个来到深圳又远离深圳的小人物的生命。痛彻肌肤的破碎,撕扯心灵的毁灭,似隐又无的幻影,无声无响的冷漠等在这部小说中尽显无遗。你随时随地都能感受到现代都市的碎片感、支离感、无救感、莫测感。个人的渺小无助,在整个城市的大海中,显得那样的仓皇无措,无所寄托。而这正是现代城市所带给人的幻灭、不安、焦虑与不公,人们只能站在天堂口叹息。如若进入,等待的不只是痛苦与无奈,还有更多的折磨与欺诈。就像在吴君的小说中,我们依然看到的是挣扎着为生存空间而奋斗的人。她们大多为女性,没有高学历,从北方来到深圳。为了能够在深圳立稳脚跟,有一个明确的“身份”,她们选择了一个既快捷又省力的方式:与当地男人结婚,不谈爱情,只谈婚姻;不问过程,只要结果。因此,其间的周折、难堪、较量、斗智斗勇,尽显无遗。我们看不到两情相悦,看到的大都是猜疑、虚伪、提防……人性的弱点在此暴露得淋漓尽致。《复方穿心莲》(《21 世纪中国文学大系2009 年中篇小说》,春风文艺出版社,2010 年)、《地铁五号线》(《上海文学》2010 年第8 期)、《菊花香》(《21 世纪中国文学大系2010 年中篇小说》,春风文艺出版社,2011 年)、《皇后大道》(《小说选刊》2010 年第2 期)、《幸福地图》 《岗厦十四号》(《山花》2010 年第10 期)、《十二条》 (《中国作家》2010 年第12 期)……诸多作品之中,我们看到的是被消费、被买卖的女性,她们成了消费时代最为前沿的女性商品。作品的意义不在于呈现女性被消费的现状,而在于表达这些女性宁愿被消费,被身份、角色买卖,却不自知,也不愿意知晓。其可悲之情可叹,也可惜。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取得一种城市人的“身份”的过程不是自然生成的,而是经历了人世沧桑,经由城市文化的塑造和建构才形成。在这个过程中,“‘身份’因循着不同的历史、文化、社会、政治和经济的诉求,处于一种变更、移位、涂抹、同化和抵抗的‘运动’状态”。①而这种特殊的“运动”背后所造成的伤害正是作家们所关注的中心,我们就在这样的状态里目睹了城市语境下的“悲惨生活”。
王春芳的《1/4 天堂》也为我们呈现了这样一个崭新的范本。深圳在他的笔下不仅是故事发生的场地,深圳所带给人们的精神流失及精神救赎更是他要探寻的命题。身份的获得、成功的诱惑与心灵的安宁相映衬,均让天堂的意义大打折扣,从此意义上探讨,这个文本具有一定的探索性与丰富性。
以往新生代小说的世界,或是沉迷于都市生活的纸醉金迷,呈现都市带给人的物质与身体欲望的全新体验与感受,从而张扬欲望、消费文化在都市生活中的无孔不入;或是将笔墨拘束于对都市市民生活姿态的日常描述,于铺天盖地般的柴米油盐当中细数日常的喜怒哀乐;或是以戏谑调侃的笔墨,玩世不恭的态度游戏人生……在这些文本的书写中,“都市”虽已从原来的背景元素转变为小说的叙事元素,但在其中却又充当了同谋的角色。换言之,都市在作家的笔下,已成为被抽打的陀螺,共同疯狂,甚至一同毁灭。
而在这部小说中,都市、作家、叙事,三者时而相融,时而分离,共同依辅,却又清晰可鉴。作者以网络语言的散漫,自由融合报刊语言的简洁、明快,又将诗人忧伤的诗性会同哲学的深度追问,将深圳这座都市的个性演绎得淋漓尽致;同时,深圳又挣脱作者的掌控,以极其冷酷的面目呈现于读者的面前:美丽包容却又藏污纳垢,忙碌急促却又务实冷漠,自私无情却又残酷寂寞,教条机械却又焦虑烦躁,疯狂无序却又轻飘虚无,当然也不乏无理、无奈、狂妄,甚至疯狂。就在对都市的书写中,作者深沉的精神探寻成为我们反思都市文化的清醒线索,这也是本部小说的一大叙事特色。
当历史羁绊与现实困惑给其他都市的发展造成某种矛盾与痛苦的时候,深圳没有这种麻烦。所以我们先在“特区”这一独特的经济行政区划的视野里遭遇了文学的新形式。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生存与展示空间,有着看似平等的生存竞争权利,但作为移民城市,它所提供的空间却又因人而异。因此,人物的命运在深圳这个都市里的浮沉、消长就会成为我们的切入点。这部小说的外在结构有两个层次:一是以沈磦创作深圳剧作的经历为线索,包括私人生活及私人笔记;一是以钟亦聆为中心的四个女孩带着梦想“闯”深圳的惨淡历程。后者的生活是前者的蓝本,两条线索并行不悖,这就带有故事中的故事、文本中的文本的写作姿态。因此,剧作家也是作家的化身。其深层次是作家在深圳这座城市里寻找精神家园的历程,即所谓的对“地狱流经天堂”的探寻过程,所以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各色各样的生活角落与生活细节,深圳的方方面面都在这部小说中有所呈现,比如网恋、酒吧、拉皮条、设计、包二奶、房地产、传媒、高校、出租屋、别墅、抢劫……上至高校教授、白领富绅,下至抢劫犯、妓女,在文本当中都鲜活得就像你的邻居,在反映生活的细节上做到了细致入微,使读者读后既冷又热。冷的是作家对这些人物的冷静而不动声色的勾画,热的是在这惨淡的生活际遇里,作家纵贯始终的精神探索,有着不同以往的丰富性和观察力。因此,作品常常洋溢着一股激情,就像文本中所暗示的那样,他要将深圳都市人的生活纳入“不虚此行的岁月”,要让天堂流经地狱。为此,“我付出了高昂的青春/ 用最远离心室宽宽的帽檐/ 遮住了眼睛里随凌晨喷薄而出的空虚”(《不虚此行的岁月》)。
正是这股激情使作家“融入了这座城市和它的生活,赋予了它逻辑和热情”,所以,尽管深圳在各色人物的眼里不是温暖的“家”,这些人物也只是都市的过客,既不属于这个城市,也不属于他们的故乡,无处归属的感觉自然而然会流露出来,即产生了不同的对待都市的态度、意念或情绪。但是,作者在此的目的并不只是描写沉沦或堕落,而是洋溢着浓厚的对精神家园的探寻意味。这里有智慧,有挫折,有痛苦,有哀伤,有胆怯,更有力量,所以我们在四个女性身上找到了属于她们的不同命运。钟亦聆在事业及婚姻上的完美结局就表达了作家的精神理想。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部作品既是对一群“80 后”精神版图重建的提示,也是对都市文化的一种强烈反思。这也便形成了此部小说的精神救赎的主题,即始终横亘着一条流向天堂的精神主线,一种寻找爱与温情、幸福与独立、智慧与平安的生存准则。
在这里,作者没有从“上面”,即站在城市之外,用局外人的眼光观望城市,城市是外在的模糊存在、抽象的文化符码和混沌的意象,代表与乡村文明相对的都市文明;也没有从“街道”水平上观察,即在认同中又与城市保持一定距离,在对城市进行贴切描绘的同时,又保持清醒的批判意识;而是从“下面”观察,切实发现城市的文化本能、城市人的潜意识和内心黑暗,以及街道上被遮蔽的事物,进入城市的精神层面,在认同中保持疏离。①所以,在四个女性为生存而挣扎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了她们不同的人生轨迹:钟亦聆以智慧取胜;齐眉以迷乱出卖身体换取金钱;林素以胆小依赖为依托;韩溪以率真和力量取胜。在作家笔下,女性和都市相融合,都市亦不再是冰冷的建筑空间、漂浮空间,而成为人物成长的情感空间和生命空间。这种从“下面”叙事的空间视角,使整部小说弥漫着都市的现实经验,所有关于都市的日常生活已经渗透到人物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生活理念及人生态度等各方面。
在这里,欲望笼罩都市,地狱流经天堂,无数的伦理规范被践踏成粉末,十分美好的爱情、婚姻成为碎片,有些人无家可归,无路可逃,无数的逼迫令我们就范,我们就生活在如碎片般的困境当中。而这一切,恰恰呈现了现代都市的特征。
18 世纪的自由主义发现了普遍本质的个人主义,所有的人都是具有普遍人性的自由平等的个人;但在19 世纪,浪漫主义则发现了非普遍性的个人主义,自由的个人之间还保持着差异性,这种差异性赋予个体追求与众不同的荣光气质。这两种不同的理解恰好都被现代大都市接受了。对都市的狂热赞叹和深仇大恨正是对这种矛盾性的反应:消灭个性和创造个性。人们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感觉不到在大都市的人群所感觉到的孤立和迷失。个体没有归属感,个性被吞噬了,但西美尔依旧强调二者的结合。而在沃斯那里,城市是令人窒息的:个人生活的混乱无序、精神崩溃、自杀、行为不良、犯罪、腐败堕落和混乱,是摧毁人性和个性的恐怖机器,喧嚣的都市将人置入闭目塞听的状态。没有确定感的现代都市一次次地让人脱离了应有的语境,现代人在动荡中被反复抛向了无家可归的境地。人们仿佛置身于波涛汹浦的大海,不知何时才能风平浪静,也不知何处是宁静的港湾。这种生活内在的焦虑和骚动、心理的眩晕和混乱,各种可能性的扩展及道德界限与个人约束的破坏,自我放大和自我混乱,大街上及灵魂中的幻象等,铸造了现代人的感受能力,从而构成了现代都市生活的碎片化、断裂。瞬息万变的都市意象不断地将人撕成碎片。从此意义上,可以说,都市既是现代性的载体,也是其表征、内容和果实,在此,快感、美学、欲望、消费,编织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感官王国,这也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综合之城。它是互动的、离散的,没有界限的、杂色的、迷宫的、异质的、多样的、非中心的、折中的、装腔作势的、点缀的博尔赫斯的文本,用詹姆逊的话来说,是一个不可测绘的地貌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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