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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口风光更加迷人 洪 洋

作者:周立民, 陆其美 来源: 深圳的阳光 责任编辑:深小安 2024-10-14 人已围观

深圳市区相比,蛇口的自然风光更加迷人。从地图上看,它的位置在深圳湾的海滨。海水是淡蓝色的,海面上常常飘浮着一层乳白色的薄雾,对面一带起伏的山峦,香港元朗隐没于中。小面包车驰过绿森森的热带灌木林,刚刚看到一条灰蒙蒙的海岸线,车窗前边出现了一座新的城镇。在城镇的入口处,汽车刹住在红白相间的栅栏前,接受边境检查。我探头一看,公路边矗立着一块大牌子:  招商局蛇口工业区我的眼睛突然一亮!—我远走天涯,却又回到了我多年来的根据地!一直到跨进蛇口的前一分钟,我都以为招商局只是蛇口工业区里面的一个单位哩!50年代初,我便曾生活在长江海员中,60年代起,我到长江航运管理局落户,把轮船、港口、船厂当作我创作的生活基地。

而长航局的前身便是轮船招商局。果然是回到了家里一般。走进简易的蛇口工业区办公室,尽管面孔是生疏的,态度却分外亲切:“你来了,我们很高兴。这里一切都很方便。”确实方便啊。为了接近生活,我住进了信息中心的小楼里。在这里担任秘书工作的小王同志,是上海复旦大学新闻系的毕业生,今年二十四岁。他招待我吃午饭,从冰箱里取出肉食,门口买了新鲜蔬菜,拧开电打火的煤气炉,半个小时就菜香饭熟。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扁瓶的竹叶青酒,说是为我洗尘。我们边吃边谈,一见如故,说了不少心里话。原来他1981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交通部政策研究室,随部里一位领导同志来蛇口蹲点,已经半年多了。“你们什么时候回京?”我随口问。
 
小王凝视着窗外明净的蓝天,沉思着答道:“我不想回北京了,我对坐机关兴趣不大。蛇口的生活有意思多了,我愿意把工作调到蛇口来!”我有点奇怪地问道:“北京是个美丽的古城,又是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有很多长处,你怎么舍得离开?”小王说:“蛇口是个创业的地方,凡开拓者,都会爱上它!”稍稍停顿了一下,他望着我神秘地低声说:“我在这里有了一个女朋友。”我欣然含笑道:“那就可以理解了,你当然应该调来。”傍晚,小王的女朋友来了,也姓王,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王海玲。王海玲是学外语的,在一家中外合资的集装箱厂担任翻译,是个很纯真的女孩子。小王提议我们一同到海滨去散步,我欣然接受了邀请。南海边的夏夜,海风拂来,像一只滋润的手,轻柔地抚摩着你的脸颊。空气清新极了,夹带着一点腥咸味,却并不叫人讨厌。

建设者在海岸上筑起了水泥道路,两旁是饱含水分的鲜绿的灌木丛。乳白色的路灯柱亭亭玉立,傍海的海景餐厅,可供客人就食的平台,伸出到海面上。平台上的霓虹灯,朦胧的彩色光波,映照着一对对青年男女,如穿花蛱蝶似的来来往往。我身边也是一对情侣,我故意走在他俩前边一点,任他俩窃窃私语。在听见他俩隐忍不住的嬉笑时,我忽然想到:这蛇口迷人的夜色里,正不知藏着多少芬芳的爱情故事哩!有多少个小王,在寻求自己事业上的理想时,也在这里找到了生活中最甜蜜的东西。

女孩子毕竟多一点心眼,海玲怕冷落了我,走上前来,指着那伸到海中的山峦对我说:“十年动乱中,一些偷渡的人,就是从那个山脚下水的。不少人被鲨鱼吞进肚里。有的死在海里。头一批来蛇口的人在海滩上拾到多少尸骨啊!”暮色渐浓,那山峦只剩下一个黑色的轮廓,仿佛一个人,默默地垂首沉思。我早听人说过,原先宝安县一带外流风刮得很猛,从60年代初到经济特区创办前,外流达九万人。男小王也走上前来了,傍着我的肩说:“这几年再没有人偷渡了。这里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谁舍得平白离开故土呢?不久前,一个渔业大队的党支部书记,自作主张批准几十个青年渔民去香港卖鱼,几十个青年渔民全部按时返回。”一阵噼啪声,把我们的注意力从海上吸引到岸上!一串串彩色的焰火,腾空而起。我随口回答小王说:“特区办起来后,群众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我听说已经有好几百人回到特区来安居乐业了哩!”近处草地上坐着几位港澳同胞,有老有少,很像是一家人,正在兴致勃勃地燃放焰火。

这些港澳同胞是来蛇口度假日的。香港法律规定,不准放鞭炮。他们坐四十五分钟的飞翔船(气垫船),来到一水之隔的蛇口,便可以自由自在地燃放鞭炮了。到蛇口的次日,果然遇见了老朋友,这人便是蛇口工业区指挥部的第一副指挥长。早在60年代初,他在上海港机厂担任党委书记时,我们便熟识了。他乡遇故知,分外亲热,一谈便是五个小时。他住在一栋职工宿舍楼里,是个三楼。谈话中,他手向窗外一指,一座座新楼映入眼中。他说:“几年前我刚来蛇口时,这里还是一片荒滩。那时国际市场上旧船很多,价格低廉。香港轮船招商局买了一批旧船,要找个拆船的地方。香港地皮昂贵,劳力也贵,当时的招商局总经理金石看中了蛇口,决定在这里建个拆船厂。

后来,交通部批示,蛇口以拆船和运输业为主,也可以搞一点多种经营。正逢党的三中全会,我们就在开放政策指引下,广泛吸收外资,搞起了一个工业区!”二三年过去,几十座工厂建起来了,投产了。各种电子元件和玩具等产品,源源运销美国、日本和东南亚。如今已名震遐迩的蛇口,原来只不过是一点三平方公里的一小块地方,而工业用地还不到一平方公里。就在这方寸之地,截至1982年底,已签订四十一个项目的合同,投资七亿港元。香港前任总督麦理浩先生访问蛇口后,不由得赞叹道:“这个工业区搞了两年四个月,就发展到了这么大的规模,是值得祝贺的。在香港,我估计要花四年半的时间。”
 
蛇口的工厂,大部分是中外合资经营和外商独资经营。我感到新奇的,是中国土地上的外资工厂。次日下午,我就去访问香港陆氏电子公司开设的独资电子工厂。陆氏公司的老板陆擎天,原来是广东肇庆市的一位中学教员,60年代去香港,接受了一小笔遗产,惨淡经营,终成富商。他心恋故土,投资设厂聘请肇庆市教育局原局长任经理,数百名年轻女工,也是按照他的意愿从家乡肇庆招收来的。只有技术员李桂,是济南人氏,1982年山东大学毕业生。我到陆氏电子厂时,接待我的就是他。广东人大多个子瘦小,李桂却是个山东大汉。

进了车间,头一眼就看见他。车间设在一座楼房里,一色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按生产流水线,坐成一排排,乍看上去,像个大教室。电视机精密的零部件,从她们手中流过,逐渐组装成一个整体。这种劳动密集型的工业,由于此地工资低于香港,资本家显然是有利可图的。李桂一边向我介绍情况,一边照看各条流水线的进展。随时处理生产中出现的大小问题,整个车间里,固然见不到一个闲着的工人,更令我感兴趣的是,也见不到在内地工厂习见的成堆部件或半成品。李桂仿佛察觉了我的惊异之情,附在我耳边说:“资本家从不允许车间积压成品或半成品。产品一出来立即运往香港出售。老板住在香港,每星期来厂巡视一二次。

有一回,他看见一个工人脚边放着一只箱子,他拖出来一看是一箱加工好了的零件,心疼地说:‘你这不是积压了我几百元的资金吗?’马上追查原因,作了处置。”我感叹地说:“在内地,车间里往往处处堆放着加工好了的零部件,有时把路堵住了也无人过问。什么时候我们的厂长和车间主任也能这样来抓生产呢?”李桂会心地一笑,说:“我在这个独资工厂里工作,每天都遇到这种令人感慨的事。陆氏电子工厂筹建时,我就被分配来了。基建是逐步完成的,工人也是分批进厂的。开始时,只有几十个工人,老板便把他们组织起来,生产一种简单的零件,他早已在香港订了合同,这批零件一生产出来,便运到香港出售。”我叹道:“人家真会经营,能赚一分钱他绝不赚半分!你在这个工厂工作,这方面的亲身体会一定不少!”
 
我们谈得很投机。参观完了,话犹未了,我便邀他得闲时到我的住处来谈心,他也很有和我深谈的意思。但一连几个晚上,他都不曾来。他托人捎口信给我,有时是因为厂里加夜班,有时是忙于一些临时任务。蛇口一个普通的工程技术人员,忙得连看朋友的时间都没有,这与其说令我失望,毋宁说令我高兴,如果我们所有的人都这样紧张而昂奋地工作,何愁中华不振兴!过了几天以后,一个月白风清的晚上,他终于来了。大约是刚沐浴过,穿一件和海滨风光十分谐和的花衬衫,显得英俊多了。

他出生于1957年。高中毕业后,曾在济南铁路医院搞仪表工作,又曾在上海一家无线电厂做工。我对他这段经历很感兴趣,说:“你在内地工厂待过,如今又在经济特区这样一家独资厂里工作,时时把两者作一番比较,一定十分有趣吧?”他若有所思地微笑点头。我又随口问道:“你的同学中,有几位分配到这里来?”他答道:“就我一个!当时只有一个名额。”我说:“一个大学毕业生,分配到一家资本家工厂里工作,这也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你喜欢这个岗位吗?”李桂用手梳理了一下被海风吹散的黑发,从容地答道:“我现在干得很有兴趣。”海风一阵大过一阵,吹得人身上凉丝丝的。碧蓝的天空闪烁着晶亮的小星。李桂略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是学电子的,原来担负陆氏工厂技术方面的工作,厂方最近又委任我为生产部长。

为了搞好经营管理,我就找一些经济学和行为科学方面的书来看。我近来已经养成习惯,每天早晨一边吃早点,一边收看香港电视台的行情,注视着恒生指数的波动。因为蛇口工厂有无订货,取决于香港市场,而香港市场又直接受到伦敦、纽约金融市场的影响!”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上撞击了一下,我的眼光掠过他的脸孔,看到远处朦胧的海上去了。在短暂的静默中,我听到了永不停息的海涛的喧响。我忽然岔开话题,问道:“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李桂不在意地答道:“就住在工厂的集体宿舍里。”我又问:“有些什么业余的文化生活?比如说,在哪里看电影或文艺演出?”李桂摇摇头说:“文化生活太少了。蛇口还没有电影院,有时在露天里放一二部影片,站着看不说,海风一吹,银幕乱抖,一个人的脸拉得丈把长……”他笑了。这笑里不是埋怨,也不是失望,却像是在告诉人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建设者和开拓者来说,没有电影看,或没有洗衣机、没有摆在床头的组装音响设备,是照样可以生活的。假如没有未来,便不能生活了。我记起一位哲人的话:“人不能没有希望,正像人不能没有空气一样。”是什么东西促使我们走上高效率的轨道呢?正是这种希望,对一个社会主义现代化图景的强烈憧憬。

作为我们国家的大学毕业生,李桂的生活道路是有点奇异的,他确实谈出了不少奇特的感受,我一边听他说,一边沉思着,我们国家要实现现代化,需要大量精通现代科学技术和管理现代生产的人才。也许,特区会慷慨地捧出一批这样的人才献给祖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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