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躬逢一个新港口的诞生 洪 洋
作者：周立民, 陆其美 来源： 深圳的阳光 责任编辑：深小安 2024-10-14 人已围观
从今天开始，在我国地图上，增添了一个新的地名，一个新的标记，一个新的港口。这一天是1983年6月14日。躬逢一个这样富有历史意义的盛典，使得我终日沉浸在一种激越的情绪中。这就是“赤湾港”。它背靠蛇口、深圳，面对香港。左炮台山和右炮台山环抱着它，还有一座大屿山岛守卫在南面，挡住海上的惊涛骇浪。十天前，我到蛇口的第三天，乘一辆面包车沿海岸东行在西炮台山上首次俯瞰赤湾时，两山夹峙中的这个天然良港，就曾令我惊叹不已。那天忙着看蛇口几家有代表性的工厂，我只是站在山坡上，远远地瞥了一眼一线灰白色的水泥码头，便匆匆离去了。
又过了几天，中国南山开发股份有限公司的总工程师刘德裕得悉我对赤湾港颇有兴趣，便趁他去工地检查工程结尾情况的机会，把面包车开到我的住处，邀我同行。刘总头发斑白，年过六十而精神矍铄。回国初期，他曾参加天津新港和海南岛等地的港口建设。这次建筑赤湾港，是袁庚点名把他从交通部调来的。他也很想在余年做一番事业，特别是想要培养几个新人，能达到副总工程师水平的。
一路上，刘总向我介绍建筑赤湾港的经过情形。原来承包这项工程的南山开发股份有限公司，是由香港招商局、南海东部石油公司、深圳经济特区发展公司、香港中国建设财务有限公司、香港华润公司和港商黄振辉投资有限公司集资组成，正式成立于1982年6月14日。我好奇地问：“那你们究竟属哪个部领导呢？”刘总答道：“既不属交通部，也不属石油部，我们是一个具有法人资格，实行自主经营、独立核算、自负盈亏的经济实体。”我觉得新鲜，追问道：“万一亏了本，你们怎么办？”刘总说：“我们开办时，六家集资一亿港币。这么点资金，逼着我们处处精打细算，一分钱也不敢乱花。我们既不是一般的国营性质，也不是纯粹的私人资本，弄不好，垮了，没有谁可以依赖！”我笑了，说：“那你们是一个经济怪物！一个怪影，也许是《共产党宣言》里说的一个幽灵哩！”他也笑了。
小面包车这时越过一个山岗，出了蛇口工业区，驶过一大片正在平整中的海滩，同行的人告诉我，这里将要建起一座大规模的玻璃厂。我的视线掠过湛蓝的海面，遥望海上一座长形的小岛，刘总指着那岛说：“那就是内伶仃岛！”我凝视海上，有点动情地说：“果然是内伶仃岛吗？三十多年前，我曾在这些岛屿上生活过，那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刚刚诞生的年代啊……”汽车驶到赤湾码头附近，一个年轻人伫候在公路边，对刘总招手说：“前边有危险，车就停在这里。”我们下了车，刘总在听那个年轻人汇报什么，我朝前看，只见一辆辆黄色的载重铲车和几辆货车，在通向岸边的一条狭窄而又弯曲的小路上繁忙往来。
刘总这时回过头对我说：“那是三十二吨的载重车！”我问：“是美国的载重铲车吗？”刘总有点惊奇地望着我说：“对！”那神色告诉我：他不知我因何一眼就认出美国载重车来了。我随口说：“前年葛洲坝大坝截流时，我在施工现场，那里就是用的这种车，上百辆，像一条长龙。”一座长200米的顺岸式码头展现在眼前，白色的、平整的码头和蓝色的、起伏的海波，相映成趣。一艘挖泥船，正在对泊位的海底做最后的清理。码头前沿水深为9米，涨潮时尚可增加2米水深，能停泊万吨级的轮船。
赤湾陆路距深圳市区30多公里、距广州市区150公里；水路距香港中区仅20海里，距广州市80海里，它不仅将成为深圳经济特区的门户，一个重要的外贸港口，也将成为南海东部石油公司的供应基地。就在我们所站位置的东边，一座300米长的石油专用码头，已经动工，它将提供6000匹马力三用工作船以四个泊位。6月14日清晨，我一睁开眼睛，从敞开的大窗户看出去，天空蓝得透明，湿润的海风带着一点早晨的凉意，吹得人每个毛孔都感到爽快。
树丛、房屋、工厂都是明亮的，连略带红色的土壤也是明亮的。无处不明亮，这便是我国亚热带地区的色调！我沉浸在这明丽的画图中，身心欢愉地奔向赤湾开港的盛典。交通部的一位老局长和我同行，他是抗战前清华大学土木系的学生，“一二·九”运动中投身革命，如今已年近古稀。按照《请柬》的要求，我们须在九时正赶到蛇口客运码头登轮，在游览深圳湾后，于上午十一时驶抵赤湾港新建码头。走出我们住的这座小楼，可以看见一排六座二层小楼，一色麻石砌墙，用作各种办事机构的驻地。向东走出去二十米，是两排五层楼的职工宿舍。朝西南方向走出去数十米，是一条叫作水湾头的小街。说是一条街，只不过有两家百货店、一家食品店和一家餐馆。餐馆门前一溜地摊上，摆着新鲜蔬菜、豆角和红眼睛的海鱼。与之相连接的，是凯达玩具厂和其他工厂的工人宿舍。再往前，是凯达厂高大的厂房。凯达厂前边，便是大海了。我们一边走，一边谈起蛇口工业区的领导人袁庚。他说：“这也是一种机遇。袁庚是两广纵队出来的人，曾生原是两广纵队司令。曾生当交通部部长后，袁庚调到交通部，任外事局副局长。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派到香港招商局工作。过去派到香港去的，大多是内地人，袁庚是广东宝安县人，又在蛇口一带打过游击，对这一带很熟悉。过去我们不搞开放政策，在香港工作的人大多谨慎小心，碌碌无为。袁庚正赶上三中全会后，他活动能力又强。……”我说：“这也是时势造英雄。从袁庚的作为来说，又是英雄造时势！”近几年，不少报刊都对袁庚作过报道，有的称他为革新家，有的称他为红色企业家。
我们沿着海岸往西走，前边是黄沙堆成的一座小山和垒起的红砖。再往前一点，是一座刚刚落成的大楼。据说这是未来的边检站。紧挨着它，又是一座高楼，即工业区办公大楼。两楼挤在一起，既不美观，又诸多不便（如停车场太小）。这个崭新的现代化城镇的建设，看来也不曾脱出内地的窠臼，也是缺乏整体规划的。我们抵达蛇口客运码头时，四方宾客已云集在趸船上。海风仿佛停息了，又刚走了一程路，身上汗津津的。这时，只见一个高个子男人从码头上下来，走上了通向趸船的跳板。人们纷纷回头和他招呼。他径直走到我们身边，和老局长握手说：“到处找你找不着！”老局长说：“我回来几天了，就住在水湾头……”那人没听完他的话，忙着和旁的人握手寒暄，和每个人也都只能说上一二句话，一下子走到船那一头去了。我心中已经判定：此人必是袁庚。便问老局长，老局长说：“就是！我不知道你们没见过面。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恰好袁庚在船上走了一圈，正往我们这边走回来，老局长迎上去，给我们作了介绍。我和袁庚握手后，半开玩笑地说：“我是久闻你的大名！”袁庚也笑着说：“欢迎！希望你到这来以后……”话没说完，又被什么人的招呼和握手打断了。以后我们虽然又断断续续寒暄了几句，却始终不曾听他说出他的希望，这是我深以为憾的事。
在短暂的接触中，他的外观已经给了我一个独特的印象。他一身咖啡色，上身是一件浅咖啡色的翻领球衫，下身是一条深咖啡色的长裤，脚下一双白球鞋。他今年六十开外，头发已略显稀疏，却未见白。他这一身衣服，一般是青年人或中年以下的人穿的，穿在袁庚身上，却又和他的气质很协调，倜傥而潇洒。他那一双眼睛里，没有一般长期担任领导工作的老干部那种咄咄逼人的神采，柔和、深沉和带着少许忧虑。—毋宁说予我印象更深的，正是这对眼睛！我们登上小客轮“岭南春”，驶向海洋。我心中一阵狂喜，时隔三十多年，我终于又回到南海上！那绿色山峦般的浪头，浪尖上怒放的白花，远远近近的大岛小屿和那在阳光下闪烁着的雪白的帆影，多么亲切！多么美妙！就是在南海上，少年的我怀着火焰般的热情，写出了歌颂年轻共和国黎明的诗章。三十年前的诗句，重又跳荡在心头：
海水像蓝宝石一样闪亮，
天空飘过去橘黄色的轻云，
通红的火球升上来了，
天和海顿时通体透明！
海燕在水波上翱翔！歌唱！
渔船队的白帆上缀满金鳞。
明亮的，欢愉的太阳呀！
你为什么醒来得这么早
——怕追赶不上年轻共和国的黎明？
这首诗后来收进我的第一个诗集《海洋之歌》（中国青年出版社1956年版），而且是这第一个诗集的第一首诗，也可以说是我的文学生涯的开端。此刻，我默诵着幼稚而鲜嫩的诗句，想到三十年来，我们的国家历经无数风暴，如今已是丽日当空，眼前的天光海色显得分外妖娆。稍一沉吟，忽又意识到，站在甲板上的自己，已经由一个入世不深的少年，变成了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如果我还是过去站在甲板上的我，我就是一个现代化新长征路上的青年，那又该多美！叹光阴逝水，年华难留！客舱里有高背沙发，不少人躺在上边养神，有的已经沉入梦乡。我却无法安坐，时时登上上层甲板，在驾驶台旁边的船桥上伫立。
我们的船向着珠江口驶去，香港那边的一线山脉愈来愈近，不久便看到了香港的火力发电厂的厂房。那高高的烟囱，是在蛇口便日日看见的，晴天视界好的时候，偶尔还能看见它冒着浓烟。此刻，则连扒杆和皮带运输机也历历在目了。正在这时，蓦地一阵大风，空中乌云飞滚，迅即聚拢，来了一场暴雨，雨沫织成的灰黑色的雾帘，把一切都遮没了。小船在珠江口绕了一圈，回到大陆岸边时，雨已经停了。
船驶向赤湾港，远远地便看见那新落成的灰白色码头上，停泊着一艘一万多吨的货轮，趸船上垒着五色绚丽的集装箱。我们踏上赤湾码头时，太阳又出来了。也许赤湾方才根本不曾下雨，下雨的就是珠江口那一小片地方。这种情形在亚热带的夏季是习见的。上午十一时正，开港典礼开始。烈日当空，从香港坐飞翔船赶来的几位外国商家，站在门式吊车的阴影里。典礼主持人宣布：“请南山开发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袁庚和深圳市副市长周鼎剪彩！”剪彩后，响起了震耳的鞭炮声和汽笛声。我仰头一看，只见数丈长的一挂鞭炮，从伸向半空的扒杆上吊下来，直垂落到地。鞭炮足足燃放了十分钟，那万吨轮的笛声一直伴着它。鞭炮放完，开港典礼便告结束。不仅没有例行的冗长致辞，根本就没有讲话这个名目，令我心中暗暗叫绝！鞭炮和汽笛齐鸣时，已经把人们心头的喜悦和豪情都尽情倾吐出来了。
接着，宾主乘车到华苑海鲜酒家，参加庆祝宴会。袁庚举杯祝酒说：“恰好去年的今天，南山开发公司正式成立。去年12月，我们动工兴建第一个万吨级码头，到今年5月基本建成。今天，在纪念南山开发公司成立一周年的日子里，正式投入使用。记得我们动工时，宣布要在半年建成这个码头，有人说我们是做梦。美国有个电视连续剧，叫《梦幻成真》，那么，今天我们也可以说是梦幻成真了！……我们这个码头建设速度是高的，我没有查过世界年鉴，不知是否有先例。我们所以能够这么快，是由于我们严格按经济规律办事，排除了层层的行政干预！”我听见了改革者的语言！我举杯，为改革干杯！桌上全是海味。先是一大盘鲜红的蒸虾，然后是蚝肉、不知名的海鱼。
又过了几天，中国南山开发股份有限公司的总工程师刘德裕得悉我对赤湾港颇有兴趣，便趁他去工地检查工程结尾情况的机会，把面包车开到我的住处，邀我同行。刘总头发斑白，年过六十而精神矍铄。回国初期，他曾参加天津新港和海南岛等地的港口建设。这次建筑赤湾港，是袁庚点名把他从交通部调来的。他也很想在余年做一番事业，特别是想要培养几个新人，能达到副总工程师水平的。
一路上，刘总向我介绍建筑赤湾港的经过情形。原来承包这项工程的南山开发股份有限公司，是由香港招商局、南海东部石油公司、深圳经济特区发展公司、香港中国建设财务有限公司、香港华润公司和港商黄振辉投资有限公司集资组成，正式成立于1982年6月14日。我好奇地问：“那你们究竟属哪个部领导呢？”刘总答道：“既不属交通部，也不属石油部，我们是一个具有法人资格，实行自主经营、独立核算、自负盈亏的经济实体。”我觉得新鲜，追问道：“万一亏了本，你们怎么办？”刘总说：“我们开办时，六家集资一亿港币。这么点资金，逼着我们处处精打细算，一分钱也不敢乱花。我们既不是一般的国营性质，也不是纯粹的私人资本，弄不好，垮了，没有谁可以依赖！”我笑了，说：“那你们是一个经济怪物！一个怪影，也许是《共产党宣言》里说的一个幽灵哩！”他也笑了。
小面包车这时越过一个山岗，出了蛇口工业区，驶过一大片正在平整中的海滩，同行的人告诉我，这里将要建起一座大规模的玻璃厂。我的视线掠过湛蓝的海面，遥望海上一座长形的小岛，刘总指着那岛说：“那就是内伶仃岛！”我凝视海上，有点动情地说：“果然是内伶仃岛吗？三十多年前，我曾在这些岛屿上生活过，那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刚刚诞生的年代啊……”汽车驶到赤湾码头附近，一个年轻人伫候在公路边，对刘总招手说：“前边有危险，车就停在这里。”我们下了车，刘总在听那个年轻人汇报什么，我朝前看，只见一辆辆黄色的载重铲车和几辆货车，在通向岸边的一条狭窄而又弯曲的小路上繁忙往来。
刘总这时回过头对我说：“那是三十二吨的载重车！”我问：“是美国的载重铲车吗？”刘总有点惊奇地望着我说：“对！”那神色告诉我：他不知我因何一眼就认出美国载重车来了。我随口说：“前年葛洲坝大坝截流时，我在施工现场，那里就是用的这种车，上百辆，像一条长龙。”一座长200米的顺岸式码头展现在眼前，白色的、平整的码头和蓝色的、起伏的海波，相映成趣。一艘挖泥船，正在对泊位的海底做最后的清理。码头前沿水深为9米，涨潮时尚可增加2米水深，能停泊万吨级的轮船。
赤湾陆路距深圳市区30多公里、距广州市区150公里；水路距香港中区仅20海里，距广州市80海里，它不仅将成为深圳经济特区的门户，一个重要的外贸港口，也将成为南海东部石油公司的供应基地。就在我们所站位置的东边，一座300米长的石油专用码头，已经动工，它将提供6000匹马力三用工作船以四个泊位。6月14日清晨，我一睁开眼睛，从敞开的大窗户看出去，天空蓝得透明，湿润的海风带着一点早晨的凉意，吹得人每个毛孔都感到爽快。
树丛、房屋、工厂都是明亮的，连略带红色的土壤也是明亮的。无处不明亮，这便是我国亚热带地区的色调！我沉浸在这明丽的画图中，身心欢愉地奔向赤湾开港的盛典。交通部的一位老局长和我同行，他是抗战前清华大学土木系的学生，“一二·九”运动中投身革命，如今已年近古稀。按照《请柬》的要求，我们须在九时正赶到蛇口客运码头登轮，在游览深圳湾后，于上午十一时驶抵赤湾港新建码头。走出我们住的这座小楼，可以看见一排六座二层小楼，一色麻石砌墙，用作各种办事机构的驻地。向东走出去二十米，是两排五层楼的职工宿舍。朝西南方向走出去数十米，是一条叫作水湾头的小街。说是一条街，只不过有两家百货店、一家食品店和一家餐馆。餐馆门前一溜地摊上，摆着新鲜蔬菜、豆角和红眼睛的海鱼。与之相连接的，是凯达玩具厂和其他工厂的工人宿舍。再往前，是凯达厂高大的厂房。凯达厂前边，便是大海了。我们一边走，一边谈起蛇口工业区的领导人袁庚。他说：“这也是一种机遇。袁庚是两广纵队出来的人，曾生原是两广纵队司令。曾生当交通部部长后，袁庚调到交通部，任外事局副局长。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派到香港招商局工作。过去派到香港去的，大多是内地人，袁庚是广东宝安县人，又在蛇口一带打过游击，对这一带很熟悉。过去我们不搞开放政策，在香港工作的人大多谨慎小心，碌碌无为。袁庚正赶上三中全会后，他活动能力又强。……”我说：“这也是时势造英雄。从袁庚的作为来说，又是英雄造时势！”近几年，不少报刊都对袁庚作过报道，有的称他为革新家，有的称他为红色企业家。
我们沿着海岸往西走，前边是黄沙堆成的一座小山和垒起的红砖。再往前一点，是一座刚刚落成的大楼。据说这是未来的边检站。紧挨着它，又是一座高楼，即工业区办公大楼。两楼挤在一起，既不美观，又诸多不便（如停车场太小）。这个崭新的现代化城镇的建设，看来也不曾脱出内地的窠臼，也是缺乏整体规划的。我们抵达蛇口客运码头时，四方宾客已云集在趸船上。海风仿佛停息了，又刚走了一程路，身上汗津津的。这时，只见一个高个子男人从码头上下来，走上了通向趸船的跳板。人们纷纷回头和他招呼。他径直走到我们身边，和老局长握手说：“到处找你找不着！”老局长说：“我回来几天了，就住在水湾头……”那人没听完他的话，忙着和旁的人握手寒暄，和每个人也都只能说上一二句话，一下子走到船那一头去了。我心中已经判定：此人必是袁庚。便问老局长，老局长说：“就是！我不知道你们没见过面。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恰好袁庚在船上走了一圈，正往我们这边走回来，老局长迎上去，给我们作了介绍。我和袁庚握手后，半开玩笑地说：“我是久闻你的大名！”袁庚也笑着说：“欢迎！希望你到这来以后……”话没说完，又被什么人的招呼和握手打断了。以后我们虽然又断断续续寒暄了几句，却始终不曾听他说出他的希望，这是我深以为憾的事。
在短暂的接触中，他的外观已经给了我一个独特的印象。他一身咖啡色，上身是一件浅咖啡色的翻领球衫，下身是一条深咖啡色的长裤，脚下一双白球鞋。他今年六十开外，头发已略显稀疏，却未见白。他这一身衣服，一般是青年人或中年以下的人穿的，穿在袁庚身上，却又和他的气质很协调，倜傥而潇洒。他那一双眼睛里，没有一般长期担任领导工作的老干部那种咄咄逼人的神采，柔和、深沉和带着少许忧虑。—毋宁说予我印象更深的，正是这对眼睛！我们登上小客轮“岭南春”，驶向海洋。我心中一阵狂喜，时隔三十多年，我终于又回到南海上！那绿色山峦般的浪头，浪尖上怒放的白花，远远近近的大岛小屿和那在阳光下闪烁着的雪白的帆影，多么亲切！多么美妙！就是在南海上，少年的我怀着火焰般的热情，写出了歌颂年轻共和国黎明的诗章。三十年前的诗句，重又跳荡在心头：
海水像蓝宝石一样闪亮，
天空飘过去橘黄色的轻云，
通红的火球升上来了，
天和海顿时通体透明！
海燕在水波上翱翔！歌唱！
渔船队的白帆上缀满金鳞。
明亮的，欢愉的太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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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后来收进我的第一个诗集《海洋之歌》（中国青年出版社1956年版），而且是这第一个诗集的第一首诗，也可以说是我的文学生涯的开端。此刻，我默诵着幼稚而鲜嫩的诗句，想到三十年来，我们的国家历经无数风暴，如今已是丽日当空，眼前的天光海色显得分外妖娆。稍一沉吟，忽又意识到，站在甲板上的自己，已经由一个入世不深的少年，变成了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如果我还是过去站在甲板上的我，我就是一个现代化新长征路上的青年，那又该多美！叹光阴逝水，年华难留！客舱里有高背沙发，不少人躺在上边养神，有的已经沉入梦乡。我却无法安坐，时时登上上层甲板，在驾驶台旁边的船桥上伫立。
我们的船向着珠江口驶去，香港那边的一线山脉愈来愈近，不久便看到了香港的火力发电厂的厂房。那高高的烟囱，是在蛇口便日日看见的，晴天视界好的时候，偶尔还能看见它冒着浓烟。此刻，则连扒杆和皮带运输机也历历在目了。正在这时，蓦地一阵大风，空中乌云飞滚，迅即聚拢，来了一场暴雨，雨沫织成的灰黑色的雾帘，把一切都遮没了。小船在珠江口绕了一圈，回到大陆岸边时，雨已经停了。
船驶向赤湾港，远远地便看见那新落成的灰白色码头上，停泊着一艘一万多吨的货轮，趸船上垒着五色绚丽的集装箱。我们踏上赤湾码头时，太阳又出来了。也许赤湾方才根本不曾下雨，下雨的就是珠江口那一小片地方。这种情形在亚热带的夏季是习见的。上午十一时正，开港典礼开始。烈日当空，从香港坐飞翔船赶来的几位外国商家，站在门式吊车的阴影里。典礼主持人宣布：“请南山开发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袁庚和深圳市副市长周鼎剪彩！”剪彩后，响起了震耳的鞭炮声和汽笛声。我仰头一看，只见数丈长的一挂鞭炮，从伸向半空的扒杆上吊下来，直垂落到地。鞭炮足足燃放了十分钟，那万吨轮的笛声一直伴着它。鞭炮放完，开港典礼便告结束。不仅没有例行的冗长致辞，根本就没有讲话这个名目，令我心中暗暗叫绝！鞭炮和汽笛齐鸣时，已经把人们心头的喜悦和豪情都尽情倾吐出来了。
接着，宾主乘车到华苑海鲜酒家，参加庆祝宴会。袁庚举杯祝酒说：“恰好去年的今天，南山开发公司正式成立。去年12月，我们动工兴建第一个万吨级码头，到今年5月基本建成。今天，在纪念南山开发公司成立一周年的日子里，正式投入使用。记得我们动工时，宣布要在半年建成这个码头，有人说我们是做梦。美国有个电视连续剧，叫《梦幻成真》，那么，今天我们也可以说是梦幻成真了！……我们这个码头建设速度是高的，我没有查过世界年鉴，不知是否有先例。我们所以能够这么快，是由于我们严格按经济规律办事，排除了层层的行政干预！”我听见了改革者的语言！我举杯，为改革干杯！桌上全是海味。先是一大盘鲜红的蒸虾，然后是蚝肉、不知名的海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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