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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妹在“夜巴黎”

作者:黎志扬 来源: 责任编辑:huzhitian 2023-01-09 人已围观

1
容妮坐在光怪陆离之中。她掀开蒙特娇高级打火机的盖子,噼啪一声,燃
了一根Marlboro。猩红的嘴唇嘬着,狠吸了几口,烟灰一下子长出了许多。烟
的一丁点儿红光划了个优美的弧形,容妮潇洒地弹了弹烟灰。她随着音乐鼓点
敲着高跟鞋,在震天响的架子鼓声中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得出鞋钉子在击着地面,
击得脆响。

半个小时前,这双高跟鞋曾踹了一脚秃头香港佬的裤裆。那秃头如今杳无踪影,把容妮孤零零扔在卡座里,连小费都没有给她。那阵子容妮被秃头搂得气喘,在舞池里转了又转,好像容妮是他女儿玩的玩具娃娃。回到卡座时那秃头瞪着一双迷离恍惚的眼,三两句调情之后就把枯柴手伸进容妮的柔姿衫里,极尽其趣地拧捏。容妮的身子剧烈地颤抖,她的愤怒由此点燃。容妮绝不能容忍,她要教训秃头,给这个下作男人一个终生难忘的记忆。她霍地立起,双手抓住秃头的双肩,扬起脚就是那么一踹。秃头的惨叫被震耳欲聋的舞曲吞没,他脸上的肌肉一阵阵抽搐,他被容妮的反抗震慑住了,不敢发作,捂着裤裆,落荒而逃。

秃头会记住的,某年某月某日,在“夜巴黎”歌舞厅,被一个四川辣妹子踹了一脚,而且踹的是要命的地方。

舞会正在狂热地进行。舞客们发出一阵阵尖叫。红黄蓝绿紫五色彩灯在头顶上摇曳,无数条彩蛇在交叉,闪耀。一个巨型玻璃球洒下了令人眩晕的满地星星。

容妮抬腕看那只小巧玲珑的手表,借着流动的光,她看见指针已指向十一点,于是摁熄了烟屁股,启动碎步,往门口走去。

一个穿高衩旗袍斜站着卖弄雪白大腿的女咨客给了容妮一个怪异的微笑,嘴唇片子一动,吐出娇莺细语:“阿妮,收工了?”

“太夜了,不厮混了,零时还得上班。”容妮的嘴角掠起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苦笑。

她踩着自己的影子,沿街而走。

容妮要回那间简陋的出租屋,她要好好梳理一下情绪,等会儿正儿八经做她的挡车工。她感觉自己活得好累好累,自尊在屈辱中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每想起夜里要陪那些色眯眯的男人跳舞,她的心如刀割般难受,走出歌舞厅,就如同走出了地狱。只有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容妮才感到这才是最真实的自己。路灯的光洒在她裸露的肩膀上,生发出许多光辉。几个不怀好意的当地后生向她发出如叫鸡般的咕咕声。容妮昂然与他们擦肩而过。

解放大道上车流如梭,拖着一屁股红黄光飞逝而过。行人没有因为夜深而减少。

深夜,都市的夜生活意兴正酣。

2
容妮打两份工,她对这事儿捂得严实,一点儿也不让男朋友易水寒知道,
她怕刺伤了他。

一个月前容妮收到一封家信,说家中老爸惨遭车祸, 已失掉了两条腿,一家七口,弟妹张嘴要吃饭伸手要穿衣,学费又贵,生活得非常艰苦。容妮想回家一趟,但厂里活儿多,请假回四川大巴山,非得有半个月不可,人事部根本不可能批准的。

她和易水寒商量,两人东借西凑,一千元钱才飞往大巴山。

易水寒和容妮是同一个村子里的,他为人憨厚老实,在厂里死拼蛮干,老板看得起他,便给他一个定型组组长当当。

他喜欢容妮,是在那个寂寞的夜里,在列车那个硬座上,容妮居然肯让他枕着自己的大腿睡觉。两天两夜那种微妙的刺激,撩起了成熟男孩子的浓情,易水寒已经融了进去,融入了容妮无言的温柔中。他反手环抱着容妮的腰,闻着她肚脐处芳香的气息,迷迷糊糊的如飘于九天之上。

女孩子心底最隐秘的禅机不道即破,没拒绝也就是默认。容妮把他当男朋友。

来到广州,火车站人潮汹涌,杂七杂八的人来来去去,稍不注意就有人在你面前哼一声“发票发票”。哦,这就是广州。

无数来自内地和他俩一样怀着挣钱愿望的农村柴禾妞儿和泥巴脚杆子,穿着过了时的绿色军装和大喇叭裤,踏上了这片神奇的土地。没有比“发财在广东”更具诱惑力的了,在广东连捡破烂都能发达。

容妮和易水寒不敢住昂贵的旅馆,因为怀里揣着父母的血汗钱。家里七凑八凑弄来的盘缠,那三四十块住宿费如何忍心一夜就睡去。

在广场高高的灯柱下,铺张旧报纸,斜倚着行李袋,就露宿吧。

然而广州的治安是管得很严的,夜晚十二点就有几个手拿电击枪的警察四处赶人。粗如甘蔗的手电发出噼噼啪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强电光,他们像赶狗般把广场上的人群遣散。

在省汽车站的候车室门口,有个胖胖的老人守着。桌子上竖起一面纸牌,写着“坐宿每人一元”。

容妮和易水寒便进去了,躺在早已铺好的塑料布上,依偎而卧。据说塑料布是车站专门为旅客而设的,这廉价的住宿场所显然非常适合民工们。

天亮,他俩挤上了长途客车,来到这个珠江三角洲的都市,好不容易找到同村的甜妞儿。

甜妞儿在这个都市已混了三年。她似乎很有法子,在电话里如娇似嗔,一番呼风唤雨,就坚决肯定地答应把容妮和易水寒弄进一间毛绒织布厂。

容妮好感激甜妞儿,虽然见她打扮得似个花喜鹊妖里妖气,一张脂粉脸俗不可耐,已扫去当年柴禾妞儿满脸的天真无邪,但她肯帮自己,就是好妞儿。

容妮说:“真谢谢你。”

甜妞儿吱吱地笑,说:“客气啥子嘛,妮姐儿,看在一块儿读书的份上,我不帮你帮谁?”

容妮抿着嘴,笑了。

那时自己纯净得如未开盖子的蒸馏水,而甜妞儿总显得比同龄人早熟,有段时间还特别爱哭,后来甜妞儿偷偷告诉她,上高一时,有个教师强奸了她。容妮吃了一惊,从此她对男人有了一种本能的恐惧,包括对现在的易水寒。

不到结婚绝不准他越雷池半步!容妮想。

3
踹了一脚秃头后,容妮回到了出租屋。她赶紧把换下的衣衫塞进床底的皮箱里并上好锁,然后把盘成发髻的头发弄乱,霎时在灯红酒绿中形如醉生梦死的豪门怨妇的容妮变成了一个衣着朴素扎两条马尾辫的普通姑娘。

她急急赶回厂里上零时班。

有个挡车工病了,容妮原本守六台机,今晚还要多守四台机,累得半死。

打工如此压抑如此疲惫,图个啥,不就图那几张百元大钞吗?你想挣钱,就得拼命卖命换来活命。

容妮守十台织机,来回巡视。小圆机八个筒子纱,断了纱再接上,织完布要落布,忙得如走马灯,累得腰酸背痛。你又不能瞅空儿偷闲,被班长看见了,你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他随时随地可以罚你的款,“咝”的一声撕张收据就往你怀里塞。

容妮一年来早已习惯了。她已习惯了这种赶命般的挡车工工作,已习惯了班长的呵斥。在车间,她默默地干,机械得就像上了链的玩具车,转来转去,链条转完了,再拧几圈,再继续转来转去。

她的产量和质量都是全车间最好的,每个月按计件总比其他挡车女工多七八十块钱。这自然引起姐妹们的妒忌,她们常凑三合五嚼舌头说容妮的闲话。住出租屋使容妮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女孩子们都以为她在外面做“鸡”。

好在容妮从事第二职业的事没有人知,所以她们只是猜测而已。容妮知道怎么防着她们。保护隐私相当于保护自己,否则你活得更累。

织机区域十米远处,有三个广东姑娘开检验机,她们在嘻嘻哈哈地说笑。班长是本地人,不骂她们,还倚着灰色机壳子和她们打情骂俏。

容妮见了就埋怨这个世界真不公平,就欺负咱外地人,市场上卖柿子,专挑软的捏。但容妮只气在心里,嘴上是不敢说的。

这时,有一台机停了。容妮过去一看,原来该落布了。她拿起剪刀,便旋转着剪下坯布筒,她把布从载布桶拉出,折叠在车子上。

容妮推着小车,两腿如灌了铅,沉沉的,每挪一步都吃力。她咬着牙,怪就怪那砍脑壳子的秃头,舞会上搂着她旋得飞快,旋得她腿肚子都发酸。

她两眼昏花,差点就扑倒在小车上。

三个广东姑娘见容妮推布过来,扬起脸嚷道:“放那边放那边!”

容妮赌气般把布卸在近处,扭身走回机台。

隐隐约约听到那三人用广东话骂自己。

那个身高如竹的水蛇腰一边拧开机台旋钮,一边大声说话:“什么香水这么香?她是不是在外面做‘鸡’?”

另一个腰粗如水桶的姑娘嘻嘻一笑,也搭话过来:“做‘鸡’有什么不好?裤头松一松,好过你打一个月工嘛!”

“哈哈哈……”笑得放肆。

容妮像被针刺了一下,打了个愣。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泪水在脸颊上无声滑落。

她哭了,像一株在风中瑟缩的小草孤立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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