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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里的磨刀声
作者:王世孝 来源:《深圳新文学大系: “ 打工文学” 卷》 责任编辑:huzhitian 2023-01-11 人已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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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出租屋,天右和何丽已在流水线上忙碌了一周。每天晚上加班加点赶货的两人早已忘记了出租屋里的磨刀声。周五放了假,两人照常如同出笼的小鸟,双双飞回自己的家,共度属于他们的又一个周末。回到出租屋,两人迫不及待地关上门,先大战了几百回合。
吃完晚餐,到小镇上逛了一圈,又看了一场录像。再回来时,磨刀人已回来了。宏不在家。磨刀人坐在门口的走道里低着头吃饭,并没有专心地吃,却把碗里的一条小鱼夹了逗一只猫,逗得猫围着磨刀人喵喵叫唤,跳起来扑磨刀人夹的鱼。磨刀人把筷子一抬高,猫便扑了空,却不甘心就此失望地离去。磨刀人又把筷子放低,猫终于抢到了鱼,得意地喵呜着。
这是一只很瘦很瘦的大麻猫。身上的毛蓬乱地支棱着,两肋看得见一根根
深陷的肋骨。何丽和天右回去时,磨刀人正趁猫不注意,蓦地伸出手抓住了猫
的脖颈,把猫拎在空中。猫惊恐地惨叫着,四条细瘦的腿在空中乱划。磨刀人
见何丽和天右回来了,一松手,猫在空中打了个翻滚,轻盈地落在了地上,骂
磨刀人一声,一闪便没入了墙角的草丛中。
天右和何丽也没再同磨刀人打招呼。两人相依偎着进了房间,便又迫不及待地抱在了一起,学着刚看到的那三级录像片中的姿势。何丽摆动着丰满的胸部,夸张地呻吟着。两人调情到正浓时,忽听得外面“啪”地一响。何丽一惊,抱紧了天右,说,什么声音?天右没有停止动作,说,肯定是那只野猫。春天来了,猫在发情,急着找男人呢。何丽说,你怎么知道那是只母猫。天右不再答话,呼吸粗重了起来。何丽却说,听,那个神经病又在磨什么。天右一愣,果然听见一阵金石相撞的声音。接着,夜色中就传来了低沉的霍霍霍的磨刀声。一声。一声。仔细听时,磨刀声又停止了。两人又开始动作几下,磨刀声又霍霍地响起,一停下来,磨刀声也停了。这样折腾了几次,天右就草草地败兴了下来。两人静静地屏住呼吸,却再无磨刀声。隔壁的磨刀人仿佛睡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天右狠狠地骂了一句,神经病变态狂。心里一惊,想这人可不真是脑子有问题?想到录像片中吃人肉叉烧包的杀人狂,再联想到磨刀人的举动,越想越恐怖。一时间手脚冰凉,也不敢对何丽多说什么,只是把何丽紧紧地搂在怀里。何丽说,天右,我还要。天右便开始动作,心里却总是想着那冷冷响起的磨刀声,动作了半天身体没有一点反应。天右说,丽,我今天不行的,明天再来好吗?何丽极不情愿地掐了天右几下,不再理会天右。两人都用胳膊枕住头,眼睛盯着漆黑的房顶想着心事。那只野猫却不知从哪儿蹿进了房间,蹲在窗台上,冷冷地望着这一对占据了它的家的陌生人。天右说,丽,给你说个笑话。你知道男人最喜欢女人说什么话,最怕女人说什么话吗?何丽还是不理睬天右。天右说,男人最喜欢女人说我要,最怕女人说我还要。何丽扑哧笑了出来,说,我还要。天右笑了,说,你饶了我吧。猫摇摇头,轻轻地跳下窗台,悄然无声地融入夜色之中。
第二天是周日,天右和何丽出去逛了半天街回来。时近中午,却见宏蓬松着头发,趿拉着拖鞋穿着睡衣去洗漱。宏睡衣上面的扣子没扣,两只雪白丰腴的奶子便露出来。弯腰漱口时,那深深的乳沟更是一览无余,让天右看直了眼。何丽与宏打过招呼,一进门便扯住天右的耳朵,说,小心把你的眼珠看掉。又用手在天右的裤裆里摸了一把,说,你他妈的不用时挺威风的嘛。天右嘿嘿地笑,并不辩解。两人便都有一点冲动,亲热了一番。天右正要弥补昨夜的失职,却听见“笃笃笃”的敲门声。拉开门,是宏。
宏说,没打搅你们吧!
何丽说,是宏姐,没事,进来坐。
宏就真的挤进了屋。两个女人便聊了起来。才知道宏的男人叫吴风,两口子都是重庆人。吴风在一家木器厂上班,宏就在镇上龙门酒店当陪客。天右说,难怪总看你晚上去上班,很迟才回来。又聊了一会儿,宏和何丽便熟络了起来。宏叹口气,说,何丽你真幸福,看你老公多疼你。何丽说,宏姐你也不错嘛。宏摸出一支烟,扔给天右一支,问何丽要不要,何丽说不要。宏并不吸烟,叼在嘴里愣了一会儿,又说,我男人性格很内向,不爱说话,你们别见怪。何丽说,这是哪里话,同是天涯打工人,有啥见怪不见怪的。宏说,不过你们放心,我老公是个好人,老实人。宏说这话时,眼里竟是无限的柔情。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宏说,不早了,我该去买菜做饭了。两人便散了,竟有一点依依不舍起来。
磨刀人照例天黑了才回家。而差不多同时,宏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准备去上班了。宏一走,出租屋里仿佛又变了一个世界,空气也沉闷凝固起来。何丽对天右说,你有没有发现,宏的老公眼睛很可怕,有一股杀气。天右说,你尽瞎扯啥,什么杀气不杀气的。
这一夜,照例有霍霍的磨刀声响起。天右毛了胆子在磨刀人的房门外听得很真切,是真真切切的磨刀声。
这一夜,天右和何丽照例没有做成爱。天右总是想着那霍霍的磨刀声,该死的磨刀声。天右很愧疚地对何丽说,丽,我不行了。何丽给了天右一个后背。天右从背后抱住何丽,何丽把他的手拿开,却嘤嘤地哭了起来。这一哭,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急得天右手足无措。何丽哭够了,才抱住天右说,天右,咱们换个出租屋吧!天右说,嗯,咱们换个出租屋。明天我就托人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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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租屋的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在稍好一点的地方租一间房,月租金都不会少于五百块。出租屋的房东又不肯退房租,甚至连天右打他的Call 机都不回复。为了租这房子,购置生活用品,本来就没有存款的天右早已囊中羞涩,就算要重新租房,也只能等到下个月发了工资再作打算。
这个周末,何丽不肯再来出租屋住。天右左劝右劝,并保证在晚上能很威风地雄起,何丽才动了心和他来出租屋睡觉。但那该死的磨刀声依然在天右刚刚雄起时响起。天右劝自己,他磨他的刀,也没什么动静,有啥好怕的,心里也还真的不怎么怕,司空见惯了。但天右却总是一听见磨刀声便威风不起来。何丽大为扫兴,对天右的热情顿减。以后,任天右说得怎样动人,何丽也不肯回出租屋住了,并下了最后通牒,再不另租房子,就和天右拜拜。
天右这段时间来便心事重重。一方面是租房的事,但更重要的事就是天右担心自己从此便雄风不再了。若果真那样,对他将是一个何其残酷的打击。天右上班时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冲床一下一下地压着模,好几次,天右都把自己的手指放进了冲模下,幸亏做这项工作时间长,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每次都有惊无险,但也够天右出一身冷汗了。
丢你老母嘿!
广西仔主管冷冷地转到天右前面。你看看你冲的货,这么远冲一下,浪费的你赔呀!
天右这才发觉,本来一块料应该冲三十个产品的,现在只冲了二十来个便报废了,一时低头无语,任凭广西仔主管劈头盖脸地一通好骂。广西仔骂够了,掏出一张罚款单,划拉了一通,天右迷迷糊糊地在上面签字,好像是罚款一百元。管它呢。天右现在已没有心情去考虑罚款的事了。真要阳痿了,不是一百元一千元一万元的事,而是一辈子的大事。该死的磨刀人。天右恨恨地想。他把冲床开得老快,手机械地把片材塞进冲模下。
转眼礼拜天又到了。周五晚下了班,天右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去了泰丽厂门口等何丽。下班铃一响,打工妹们潮水般涌了出来。天右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厂门口,半个小时过去了,出来的打工妹已是零零落落,并未见何丽。天右拉了两个打工妹问有没有见到何丽,她们回答说,这么几千人的厂,不是同一条拉的怎么认识。天右又花了十块钱买了一包红塔山香烟塞给保安。保安懒懒地拿起对讲机接通了车间的保安。老半天,何丽才磨磨蹭蹭地从厂里出来,远远地见了天右,脸上挂了一层霜。
两人都不吭声,一前一后地走到厂外那条脏兮兮的河边。天右没话。何丽无聊地拾起地上的土疙瘩,一下一下地扔进污水河中,说,有啥事,没事我要上班去了。天右说,何丽,咱们……何丽的眼里满是泪水,咬咬嘴唇说,天右,咱们散了吧,再这样下去我受不了。你说咱们天南地北的,拍拖图个啥?图个贴心,图个依靠,图个安全,图个幸福的感觉。可现在你给了我什么?跟你住在那个鬼地方,提心吊胆,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上班害怕拉长,下班害怕治安仔,晚上回家还要担惊受怕,我真的受不了。天右说,我知道你是嫌我不行了。何丽说,天右,别这样,你会行的,这只是暂时的。我不是嫌你,真的不是嫌你,我是受不了这种日子,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何丽说完这些时早已是泪流满面。
天右无话可说,只觉得心灰意冷。半晌,天右说,何丽你走吧!天右说完转身就走。何丽在后面哭着叫了声天右,天右的泪水就下来了。他没有回头。
天右回到厂里,开了机床加班,把冲床的速度调到了最快。天右当时说不上是否有一种自残的快感,反正当他左手的四根手指齐齐被轧断时,他没有感觉到痛苦,反倒有一种手刃仇人般的感觉。然后天右便痛得昏死过去。
五天后,天右出院,同时也接到被厂方开除的通令。厂家不仅没有赔偿天右的工伤损失,还说天右违反操作规定,弄坏了一个机模,天右当月的工资被扣押,作为赔偿机模的费用。天右到厂里闹。老板说,你要告尽管去告,穷疯了想自残敲竹杠诈钱,门儿都没有。天右一冲动也骂,老子告不了你便杀了你,反正也是贱命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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