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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里的磨刀声

作者:王世孝 来源:《深圳新文学大系: “ 打工文学” 卷》 责任编辑:huzhitian 2023-01-11 人已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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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右是带了一把刀回到出租屋的。

一把刀,一尺来长,闪着清冷的光。刀是从一个西藏人的手中买来的,那人说是真正的藏刀。天右抱着这把刀,突然觉得自己的胆气粗了起来。多日去找厂方索赔,都没有人理会他。到劳动部门投诉调解,厂方不服仲裁,厂方认为天右是敲诈。因为那天天右把冲床的速度调到了最大的限度,厂方是明令禁止违规操作的。也就是说,要想讨回公道,除非上法庭。这正是老板所想的。要是上法庭,没有一年半载判不下来。老板无所谓,天右这样的打工仔就拖不起了。天右当时很无助地往回走,就见到了那个兜售刀的西藏人,天右就鬼使神差地买了一把。天右还听那西藏人说这把藏刀是有神奇的威力的。

回到出租屋。屋里多日未住人,空气中有股浓浓的霉味。天右推门进屋,忽地从床上蹿下一只猫。那猫早已把天右的床当作自己的家。天右说,猫,来,我们做个伴吧!猫并不领天右的情,气愤地逃得远远的,冲天右叫骂着。天右骂,不识抬举的,老子先杀了你祭刀。天右就出了门找来一块石头,抽出刀在石头上磨着。其时,天右的心中充满了绝望。

咚,咚,咚。

有人敲门。

天右收了刀,打开门。是宏。

宏说,咦,天右,这么久没回来住,我还以为你们另租了房呢。何丽呢?天右一听宏提到何丽,又激动了起来。何丽,何丽她不会来了。天右这样说时,已是咬牙切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都是你那该死的老公。天右冷冷地盯着宏那高耸的双乳,突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冲动,是一种雄性的冲动。是的,他的这种感觉很强烈。因为你,天右说,因为你那该死的男人,每天晚上在房间里磨什么鬼刀,害得何丽离开了我,害得我变成了残废,害得我丢了工作。天右越说越激动,他的心脏因激动而剧烈地跳动着,他觉得他的血在体内火速地窜动,他的阳具在坚挺地昂起。自从何丽走后,天右以为他的那玩意儿再也不会苏醒了。天右一步步地靠近宏。天右说,你老公犯下的错,我今天要你来补偿。

宏却笑了,笑得很媚。宏说,天右,我早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从你第一次见我时就看出来了。宏说,来吧,你们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右便抱住了宏,把宏的衣服剥得精光。天右把心中积郁多日的愤怒全发泄在宏的身上。宏在扭动。宏说,狗日的天右,狗日的男人。

猫不知何时跳到窗台上,冷冷地盯着天右和宏。蓦地,猫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在空中一连翻了几个滚,落荒而逃。天右依稀看见是磨刀人对猫下的手,但天右那时已忘记了害怕。天右正在冲锋陷阵,阵地已被攻破,敌人溃不成军,天右狂呼着。天右记得宏说了一句别难为我男人。那时天右只感觉到了无限空茫……

天右不知是何时睡过去的,醒来时已是深夜。

夜凉如水。月如钩。

天右醒来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便是霍霍的磨刀声。宏一定又去上班了。是她男人在磨刀。天右听到磨刀人今天磨刀的声响特别的大,带有一股浓浓的杀机。天右感觉到了这种杀机,他的内心也有一股相同的感觉在涌动。天右猛地想到他今天把磨刀人的女人干了。天右还想到他干磨刀人的女人时那声猫的惨叫。天右开始害怕了。他把那柄藏刀抓在手中。抓住藏刀的同时天右便把什么都决定了。

隔壁房间的磨刀声还在一声紧似一声。

霍哦。

霍哦。

霍霍霍霍霍霍霍。

急急缓缓的磨刀声如一条无形的绳索紧紧勒住了天右的脖子。天右张开口大口大口地喘气。攥刀的手已是湿漉漉一片。

先下手为强。天右想。

天右把藏刀抽出了鞘。天右的血开始沸腾,因恐惧而沸腾。那该死的猫不知何时又钻了进来,冷冷地冲着天右笑。天右忽然觉得那猫的笑如同老板的笑,带着一种冷冷的嘲讽与鄙视。天右一挥刀,猫一声惨叫,拖着一路血迹逃出了出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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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天右第一次进入那个在他心中打满了问号的房间。房间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张简易的小木床,床上堆得乱七八糟,墙边上摆着锅碗瓢盆煤气灶。磨刀人蹲在地上,很仔细地磨一把刀。从刀柄的形状可以看出这是一把菜刀,但刀身充其量只有一把菜刀的五分之一大小,看得出这是日积月累磨出来的结果。磨刀人跟前的磨刀石呈月牙儿状地弯着,两端高高翘起,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形。

对于天右的突然闯入,磨刀人并未太过惊讶。他仿佛已进入了一种状态,一种老僧入定、物我两忘的境界。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这样的手应该是用来弹钢琴的。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迷幻的色彩。他那么专心致志地磨着他的菜刀,根本没有在乎杀气腾腾手握藏刀的天右。

霍,霍霍。霍,霍霍。

声音顿挫,节奏均匀,看不出一丝慌乱。磨刀人把那锋利无比的雪亮刀锋对着灯光,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才缓缓地转过头来。这时他才发现不速之客天右。

磨刀人平静地看了一眼天右。只一眼,天右突然觉察到了一种恐惧。感觉有一只手突然把他的心攥紧,他浑身提不起一点劲,举刀的手软软地垂了下去。天右说,我来找猫,一只猫,一只麻猫。该死的猫偷吃了我的菜,还把我的床弄脏了。天右解释着,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天右突然明白了自己只是一个善良的打工仔。无论心中充满什么样的仇恨与愤怒,那也只是一个打工者阿Q 式的仇恨与愤怒。长年的麻木与生存的压力已磨尽了他的锐气。天右连在这屋里多呆一分钟的勇气也没有,更别说用手中的刀去砍向那个让他陷入了困境的磨刀人。

天右缓缓地后退,抓刀的手湿漉漉的。天右紧张地盯着磨刀人,害怕磨刀人突然一跃而起,刀锋一闪,砍下他那颗脆弱的头颅。天右并不想死,活着多好,他还没活够呢。这样想时,天右的一只脚已退出了磨刀人的房门。

磨刀人突然站了起来,用力挥了一下手中的菜刀。磨刀人说,你别走了。天右还在往后退,藏刀护在胸前。你别走了。磨刀人又说了一句。说着就走近了天右,眼里闪着冷冷的光。恐惧再一次袭遍天右的全身,天右感觉脊背后冰凉一片。物极必反,恐惧到极点便能生出勇气,就像现在的天右。天右感觉他有了力量,他握刀的手青筋凸起。当磨刀人再一次逼近一步时,天右一闭眼,挥出了手中的藏刀。有一股黏稠的东西溅在了天右的脸上。天右睁开眼,听见磨刀人说了一声,好。天右又挥出了一刀,磨刀人又说一声,好。磨刀人说,真的很好。谢谢你,天右。天右这时突然清醒了过来,明白了自己在做什么。在他挥出两刀之前,他的大脑里是一片空白。现在,天右明白,他砍了磨刀人两刀,用他准备来砍老板的刀。一刀砍在肩上,另一刀,也砍在肩上。磨刀人的胸前已染红了一片,但磨刀人的神色很镇定,磨刀人并没有还手,甚至没有招架。他是故意让我砍他的。天右突然这样想。这样想时天右又感到了一阵不可名状的恐惧。磨刀人脸色苍白,缓缓地靠墙坐在地上。天右这时的脑子如水洗一样清醒。他明白自己干了什么,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却不由自主地做了。天右扔掉了手中的藏刀,去扶坐在墙角的磨刀人。磨刀人突然伸出血糊糊的手,一把抓住了天右的手,说,天右,谢谢你。天右说,我送你上医院。天右说着就要去抱磨刀人。磨刀人说,不用了,天右。我是故意让你砍我的,你让我从痛苦中解脱了出来,让我从自我封闭中走了出来。很久以来,我沉入了一个噩梦,梦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驱使着我,冥冥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在逼我去杀一个人,我也想杀那个人,但我不能杀人。我疯狂地磨刀,进入了一种走火入魔的状态,是你的这两刀让我清醒了,明白了一切。磨刀人这样说时,双眼里秋水一样的纯净、祥和、幽远。天右仍然一头雾水,他说,我送你上医院,我出医药费,我不是真心想杀你的。磨刀人说,没事的。你听我说,我要说,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你就做一回我的听众。天右不再固执。天右坐了下来,和磨刀人相对而坐。磨刀人说,我给你说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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