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烈日和暴雨下

大雨落下来时，小黄车四人组都还在梦里。"下雨了下雨了！”最先醒来的小韦大声喊醒了他的同伴——从细叶榕枝叶间落下的雨水滴到了他的鼻尖上。雨下得又急又大，细叶榕没法为他们提供足够的保护，远处还传来轰隆隆的响雷声。小韦来不及穿上早上出门时带的雨衣，便和同伴们冲到了维修点马路对面、中心围垃圾房旁的遮阳棚下。即便这样，他们的衣服也淋湿了大半。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不到十分钟就偃旗息鼓了——它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把小韦他们淋醒，让他们早点干活。一点三十分，老赵和小方发动电动三轮车，踏破铁鞋去找车；小韦和小曾回到维修点，继续为今天50辆车的任务而奋斗。

雨后的空气清新了一些，但是太阳又很快现身，阳光蒸腾起湿气；刚才的急雨把蚊子从草丛和树叶间惊起，它们现在正四处搜寻作案目标，不时给小韦制造麻烦。这些，都让小韦觉得比上午更加难熬。一般来说，上午的精力和精神都好，修车效率高；到了下午，人困马乏，手上的动作慢了不少。所以，小韦和小曾都会在上午加足马力，以便确保能够完成任务。今天也是如此，中午吃饭前，他们已经修好了30辆小黄车。这意味着，下午只要再修好20辆，今天的任务就能完成。慵懒的午后两点，城中村似乎还未从午睡中醒来。传入小韦耳膜的，只有小曾用冲击钻拆卸车牌时的“噬啦”声；除此之外，声息全无——在他们打盹时高声鸣唱的那只夏蝉，不知被那阵急雨惊吓去了何方。

被汗水和雨水反复打湿过，小韦都能闻到从自己衣服上散发出来的汗酸味儿。他正在给一辆小黄车换前轮的车胎，这辆车挡泥板上有大头笔写上去的车牌号，但前后车牌都是新的。他推断，它以前至少被修过两次：第一次，有人把车牌号和二维码涂掉了，修理员在车牌和挡泥板写上了号码；第二次，前后车牌都被人撬掉，挡泥板上的号码又被覆盖，修理员只好重新换了车牌；这一次，是车胎被扎破。像这样经历过好几次大修的车，他经手过不少。中午二十分钟的午休太过短暂，小韦此时只觉得头脑昏沉沉的，像是被人灌进了一瓢黏糊糊的糨糊。

“你们这车牌还要不？”

一位路经此处的大爷，打起了他们拆下的车牌的主意——他可能是想把这些车牌拿去卖给废品站。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像一声惊雷，把小韦和小曾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解救出来了。

“要呢，我们要拿回去点数，交差。”眼前这位老人衣着寒酸，让小韦有些不忍心拒绝。但是，上面定下的规矩，他不能不遵守。

下午三点，城中村有人出来散步。有几个人围在小黄车维修点，看小韦和小曾修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有人吐槽小黄车被破坏得太厉害；有人抱怨小黄车设计落后，跟摩拜相比差得太远。

“小黄车是空心轮胎，骑着舒服，但是坏的太多，找起来太难。那些摩的司机和修车店老板最喜欢搞破坏，他们要么把车座卸下来丢掉，要么扎烂车胎，要么把车胎换到自己的车上，还有的把车子大卸八块。你去看看，水斗新村公交站后面的臭水沟有好几辆小黄车，都是摩的司机干的。这是能看到的，还有好多看不到的，有的被人拉回老家，有的被锁到了出租屋。小黄车没有定位功能，他一藏起来，你找都找不到。新闻还说小黄车在共享单车市场占有率第一，光车多有用吗？"

"现在的小学生，也不知道学校和大人是怎么教的。有些小学生喜欢撬锁，把小黄车当成他们的玩具。有的还会破解密码，昨天我就看到两个小学生不到二十秒就把一部小黄车的密码解开了。大人看见了也不管，还觉得自家的孩子聪明。唉，中国人的素质就是这么差。”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被破坏的都是小黄车，摩拜很少有坏的？因为人家用的是电子锁，能定位，车子又结实，没人敢搞破坏，想搞破坏也很难搞。小黄车的设计漏洞太多，比如只能手动结束行程、密码固定不变，有的人骑上一天也只花一块钱，有的人把车牌弄掉就把小黄车变成了免费专车。摩拜就不一样。你看看路边停着的小黄车，有几辆是好的？你们辛辛苦苦地修车，前脚修好，后脚人家就弄坏了。修得再快，也赶不上搞破坏来得快。”

说这话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小韦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但这人突然话锋一转：“这些情况你们老板了解不？老想着圈钱，不改进设计有毛线用啊？这样玩下去，那些投资人的钱早晚会打水漂。我都不想用小黄车了，明天就退押金，卸APP。”

“我们老板太年轻，没什么经验，把人想得太好了。小黄车现在坏的是挺多，但以后只要安装定位、换成电子锁，就会好很多。上海的小黄车马上就要安装定位，深圳现在也投放了一种带车篮的小黄车，轮胎也改成了实心的，这种车应该不会那么快就被搞坏……”小韦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刚开始这样回答别人时，他显得理直气壮。后来发现问这些问题的人越来越多，他的辩解慢慢变得没有底气——尽管他心里确实这么想。

虽然只是劳务派遣公司的员工，但小韦在心里总喜欢把自己当成是ofo的一员。所以，每当有人把ofo的创始人戴威说成是他的老板，他从来没想过纠正——做小黄车修理员才二十多天，小韦已经对ofo这三个字母有了感情。每次在手机上看到有关ofo的新闻，他都会特别关注，尽管他不懂融资，员工贪腐那些事儿也离他很远。他没有来由地觉得，所有这些问题都是暂时的，ofo一定可以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