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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的城市
作者：林坚 来源：《深圳新文学大系：“打工文学“卷》 责任编辑：huzhitian 2023-01-06 人已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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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后的三个月里，我在齐乐手下抄写文件，有时闲得无聊，有时连夜赶工至深夜。工作环境当然比皇都比一达好，可是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个代理处，全盘负责着南山工业区五家丝绸时装公司的出口业务，主要的市场是在欧洲。五家公司的经理我都见过，年纪最小的也比齐乐大十几岁，他们总是满脸堆笑，口口声声称齐乐为大老板。起初我听了，忍不住替他们尴尬。
“你可别难过，我现在也是你的老板呢。”齐乐又说，“他们叫我老板，其实很讽刺。中国的产品要打入国际市场，实在太难了。现在的状况，就好像内地的大龄青年的婚配，中间需要个红娘。问题是这个红娘却是个狼外婆，钱都让她赚去了一半。巴昂公司的这个代理处，就是这个角色。”
“你是帮着人家赚自己人的钱。”我说。
齐乐默默地看着我，说：“你来了这么多年，观念还这么落后，难怪你活得一塌糊涂。”
我无言以对。
齐乐曾对我说过她的一件趣事。她刚来南山工业区时，在三星电子公司做秘书，那时，她连电话也不会接。第一次接听电话，对方说要找经理，她礼貌地叫人家稍候，却将电话挂上了。经理走过来一看，哭笑不得，低声骂了一句：“蠢材。”这出笑剧在公司写字楼里足足传了一个星期。齐乐说，当时她以为电话通了就该挂上。
这个故事笑得我喘不过气，至今，我还怀疑这是齐乐的杜撰。毫无疑问，齐乐给了我一种全新的感觉。她聪明、漂亮、能干，也没少圆滑和心计，有时还展露一下女性的娇嗲。面对这个社会，齐乐像庖丁解牛一样游刃自如，和她在一起，我常常感到懊丧。
我之所以决定留下来，是因为齐欢。
那个梦已经不再出现，我睡得很好。这一天我醒过来，感到精神饱满，坐在床上点了一根烟，听见海面上传来一声汽笛声，汽笛声过后，便听见了对面楼的一户人家的那只画眉鸟愉快的歌声。我走出阳台，看见草坪上，一个园丁拉着长长的水管浇水。早晨的海风带着新鲜的腥味和寒意徐徐吹来，我的手臂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伸出手去搓，一边搓一边转回房间。齐欢的死已过去三个月零十天了，我突然想到，明天是她的百日忌辰，因为其中的一个月是二十九天。
齐乐刚跑步锻炼回来，她见我怔怔地站在挂历前面，感到奇怪：“少有啊，起得这么早。”
“明天是她的百日忌辰。”我说。
齐乐看着我，一言不发，目光略带讶异。她蹲下去解开运动鞋，然后提着鞋子进房间。过了一会儿，她走出来，手上拿着要换的裙子。她对我说：“段志，你过分沉迷在这份伤感里了。”
“我没办法摆脱她的影子。齐欢走了，跟谁都有关系。”我说。
“可是，可是你得要忘记啊，生活还在继续呀，不是吗？”
“我能忘记吗？”我自言自语。
“可以，你一定可以。”
齐乐说完，走进洗澡间。我坐在客厅里，清晰地听见沙沙沙欢快的水声。我想，我可以吗？
下午的时候，我拨了一个电话去新世界总经理室。电话通了，传过来一阵轻快的音乐，我立即用毛巾盖住话筒。
“你好，总经理办公室。”
“我是公安局的。麻烦你找一下王铭总经理的秘书。”
“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要了解一下关于王铭的一些情况，希望你合作。”
“三个月前，你们不是来了解过了吗？”
“请问你贵姓？”
“我姓周。”
“哦啊，周小姐，老实说，我不是公安局的，对不起，我……”
“你是记者？这已经没新闻价值了。”
“不，不是。我刚才撒谎了，请别介意。我是她，就是和王经理一起，一起……那个的男朋友，你听见我说话吗？”
“我在听。你是齐欢的男朋友？”
“是的。她死的那晚，我还见过她。”
“我希望你别再撒谎了，我也没空听你胡扯。”
“哎哎，周小姐，请你别收线。我说的都是真的。因为他们，公安局收审了我一个月。这件事已过去三个多月了，明天是她的百日忌辰。周小姐，我打电话给你，只有一个目的，是想要了解一下王铭，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这个必要吗？”
“请你帮我这个忙，行吗？”
“请问你贵姓？”
“我姓段。”
“听你这样说，你们的关系很复杂？”
“怎么说呢？好像很复杂，又好像很简单。周小姐，你能出来跟我聊聊吗？”
“可以。”
“谢谢，谢谢你。明天上午，我去找你，行不行？”
“段先生，对不起，上午我要开会，下午吧。”
“好的，一言为定。谢谢。”
我放下话筒，去斟了一杯水。
“什么事呀？一言为定，好像很神秘喔。”
齐乐将电话放在腿上，一边按号码一边问我。我刚要向她说个谎，她已“喂”起来了。
“请找龚经理。”
“……”
“龚经理你好，秘书又换了不是？声音又娇又脆，挺可爱的。嘻嘻嘻。跟你说正经事呢，那批货可能要稍稍往后推一推。你没看新闻吗？限制纺织品入口，这肯定会受到影响啦。这几天，香港的制衣业已开始在闹了。对，是的，贸易保护主义。龚经理，你就将速度放缓，工人老是加班加点挺苦的。是吗？我当然有人情味啦。请我吃饭？行啊，看是在什么地方啦。你别跟我开玩笑了，你身边的靓女多着哪。拜拜。”
齐乐打完电话，将一个文件夹递给我，说：“里面的表你填一下，把我昨天给你的那份资料照搬过去就是了。有没有电话来？”
“没有。”我说。
“你呀，‘煲电话粥’的时间不要太长了。”
“打个电话都不行？什么规矩？”
“我并没有禁止你打电话，如果有要事的话。”
“小姐，打个电话，很平常呀。”
“不过要有分寸，对不对？如果刚好这个时候有电话来，却老是占线，那不是影响工作了？ ”
代理处的电话，我从来不接，除非齐乐不在。齐乐说过，我不懂英语，若遇上个“鬼佬”什么的，我招架不住。当时我真气坏了，可是齐乐说得也在理，我只好忍着。
齐乐突然笑起来，说：“生我气了吧？”
“没有。”
“没有？脸都白了呀。你瞒不过我的。”
我笑一下，说：“总之，教训人是件开心的事。”
“你冤枉我。我什么时候教训你了？”
“刚才不是？”
我们相视大笑。
“你明天要出去？什么要紧的事吗？”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我说。
“能不能往后推一推？我想和你去一趟华辉公司。”
“什么事嘛？”
“就为那批睡衣的事，今日是二十五号了，我担心到时交不了货。”
“你急什么，这个月多出一天。”
“前天我去看了，好像不太妙。华辉公司太抠了，工人都不愿意加班。硬性要工人加班，当然做得不好。”齐乐说。
“你以为加班加点好舒服？”
“那我不管。”
“明天你自己去吧，我请假。”我说。
“不准假。”
“那就炒我鱿鱼好了，反正我也是个临时工。”
“我不炒你，不过，要罚你现在去买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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