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微光照亮

相信每个打工人，初出门时都对未来有过美妙的幻想，当我们走进城市，就迷失了方向。
我们是一群没有方向感的人。

美芝姐也是没有方向感的，当她做起一门生意，成为大家眼中的成功人士时，她却开始强烈地怀疑，她的人生也因此坎坷不平。她一次次舍弃自己苦心经营的事业，去选择再次创业。当年我去佛山投奔她时，她已沦为水果小贩——每天挑着两筐水果走街串巷——她说做水果生意一天能挣三十多块。

她认识一个挑水果卖的广西同行，广西人在汾江泊了条船，晚上睡在船上。在她的帮助下，广西人允许我睡在船外的江岸边，那个地方比较隐蔽，不用担心治安和烂仔。

十多天过去了，工作没找到，美芝姐为我着急。她劝我卖水果，但我心有不甘。手中没了钱，美芝姐知道了，给了我五十块。她说这两天要刮台风，睡在江边不安全。美芝姐已小有积蓄，鸟枪换炮，弄了辆破自行车，驮两筐水果卖，比挑着挑子要轻松得多，而且效率也明显提高了。她开发了一片新的地方，每天从佛山批发市场进水果，骑一个多小时自行车到张槎卖。那里竞争少，生意好，水果可以卖上好价钱，她一天能挣上五十块了。她看见有穿着像主管或技术工的，就同他们套近乎，送人家一个苹果或是两个梨。混熟了，就问能不能介绍人进厂。后来她认识了佛山美术陶瓷厂的一位技术工，技术工有单间宿舍。在美芝姐的帮助下，技术工接纳了素昧平生的我，我离开江边，住进了技术工的宿舍。

果然刮台风，下很大的雨。睡在房里，望着窗外的狂风暴雨，一夜无眠。我想了许多，脑子里很乱。我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哪怕是搬运工，我有的是力气，干体力活难不倒我。佛山美术陶瓷厂就需要搬运工，技术工可以介绍我进厂，我不甘心真去做苦力，不甘心做苦力的原因，源于我在佛山美术陶瓷厂结识的一位来自湖南的朋友，我在这里把他叫作X吧。X毕业于中南财经大学，在美术陶瓷厂当搬运工，月薪一千五左右。一日，我们闲聊，X说起了他昔日的大学生活，眼里亮起一星光，我一直记得那星光，那是一道微光。可是在我后来的记忆中，那道光被无限放大，那道微光是那么亮，亮得甚至可以照亮我在黑暗中的所有岁月。

而那的确只是一道微光。他说起他在武汉读书时的生活，说起了他的同学少年，说他也曾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说起这些时，他的腰直了许多，那张我见惯了的麻木的脸上，突然有了异样的神采。他说到了我熟悉的武汉三镇，说到他大二那年……那时的他，多么青春年少，多么理想主义……然而……他说到“然而”时，眼里的那道微光暗淡了，像一阵风，吹灭了那两支火把。那遥远的过去，他的青春……当时的我，不能理解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就是现在的我，依然也不能明白他当时在想些什么。我只记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再没说话，就那样呆呆地盯着窗外。窗外是南庄的天空，那么多的烟筒在往外冒烟，像是超现实主义的画。

我说，你不能这样下去。

他苦苦地一笑，说，你呀，你还年轻，太天真。一个月一千五，不少了。

然后，他的样子又回到了之前的颓废，甚至有些未老先衰。技术工从市场“骑”回一辆旧自行车给我，这样我找工的效率大大提高了。十多天后，我有了工作，在南庄一家公司当主管。当我把这消息告诉X时，他表情古怪盯着我看了许久，像看一个怪物。我不无得意地说，我说我不当搬运工。

我不知道，我的得意是否伤害了他。两个月后，当我拿了工资，去佛山美术陶瓷厂感谢帮助过我的技术工时，听说了X 辞工的消息。

从此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南方的雨季不期而至。

我有幸，有了份不错的工作。在南庄镇罗格村的一家酒店用品厂，和来自湖南桃源的小唐睡一间宿舍。

小唐毕业于湖南张家界一所中等技校。毕业后来南方打工，在厂里做包装设计。我觉得小唐很有本事，羡慕，也崇拜他。小唐戴眼镜，斯斯文文。下了班，就倚着宿舍前的栏杆弹吉他，边弹边唱。小唐爱唱郑钧的《灰姑娘》。“怎么能忘记你，我在问自己。”小唐拨动着忧伤的琴弦，也拨动着厂里那些姑娘心中的爱情。英俊潇洒的小唐，就这样成了那些情窦初开的打工妹青春期的梦。她们向我打听关于小唐的事，也爱在我的面前谈起小唐，然而似乎并没有人对小唐表白过。她们知道，于她们而言，小唐是遥不可及的。那就把这一切当成美好的梦吧。
后来我写小说《灰姑娘》，里面的男主角就叫小唐，那个小唐也爱弹吉他，也爱唱郑钧的《灰姑娘》，写那篇小说时，我脑子里出现的，就是小唐的影子。

2000年，我和小唐先后出厂，再也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我感激小唐，如果没有他，我也许到现在还没找到方向。

小唐是个遵从内心的人，他对未来有明确而清醒的设想，并且一直在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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